四日後,五月十八,於清晨初始,皇城迎來了一場大霧。


    這霧氣遮天蔽日,像是能將整個城池都圍蓋進去,天上地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連初生的太陽都被完全吞噬,透不出一絲暖和日光。


    卯時,早朝之上。


    景仁帝麵色紅潤,一看便知近幾日過得順心無比,午夜之間亦沒有夢回過他那死狀宛若厲鬼的兒子,心情更是在刑部尚書上奏後達到頂峰。


    夏勳澤麵色恭謹:“稟告陛下,平硯崖一案已無任何疑點,即日便可結案。”


    景仁帝頷首讚許之間,目光掃過賀逸清,不知為何眉心猛得一跳,回神壓下心中思緒,開口問道:“對於此案,愛卿們可還有異議?”


    眾目睽睽之下,賀逸清上前一步:“臣有異議。”


    景仁帝微微搖頭,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證據確鑿,難道還會有什麽差錯不成?”


    “差錯大了,”賀逸清嘴角勾出一抹輕笑,從容不迫,“那五千兵士根本不為廢太子所勾結圈養,幕後黑手另有其人!廢太子死也蹊蹺,根本不是畏罪自盡,而是殺人滅口!”


    話音剛落,群臣嘩然,景仁帝麵色沉下去,厲聲道:“放肆!再這般胡言亂語,朕可要治你的罪了!”


    賀逸清絲毫沒有後退半步:“臣今日所言,句句屬實。”


    景仁帝頓了一頓,放緩了聲音:“你可看看,這朝堂之上除了你誰還有異議?你這般言語,難道認為隻有你清醒,朕與滿朝文武都不明事理不成?”


    “滿朝文武當然明事理,”賀逸清輕笑出聲,“至於有異議之人,當然不止我一人。”


    隨著賀逸清話音落下,景仁帝不詳之感越發嚴重,甚至隱隱有些心驚肉跳,卻找不到源頭。隻突然聽見殿外有腳步聲疾馳而來,手中托著一宣紙,最後跪於大殿之中。


    “太後娘娘正於大殿之外,要將此書信交由陛下,並傳娘娘口諭,”這太監的聲音驚恐顫抖,卻足夠清晰,“說......說請求徹查平硯崖一案!”


    景仁帝心中像是有重石擊打,猛得抬首看向殿外——謝太後一身褘衣結授,立領對襟,其上壽山福海雲紋,玉革描以金雲龍紋,正是再也正式不過的冠服!


    ——而這才是剛剛開始呢。


    在景仁帝愈加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以丞相司鴻樂為首,滿朝文武竟跪下了足有三分之二,皆叩首請命:“臣等情願,徹查平硯崖一案!”


    這些聲音匯成一股,雄厚堅定,擲地有聲,清清正正,像是保佑大幹國運綿延數百年的脊梁。


    景仁帝嘴唇不住顫動,眨眼間天翻地覆的局勢讓他隻覺得經脈逆流,臉色青紫,腦中脹痛,竭力嗬斥道:“放肆!你們是想要造反嗎!”


    可搭上他如今的神情,再也不見威嚴,倒盡顯得色厲內荏了。


    “報——”忽然又有一太監闖入殿內,麵容蒼白,懼意閃動,連話都快要說不清楚,“宮外...皇城...百姓跪於街巷,都要——”


    餘下的話景仁帝竟再也聽不清楚,隻覺得雙耳轟鳴,眼前一陣發黑,聲音陡然拔尖:“好啊、好啊!你們這是想要逼宮造反了!朕......”他剩下的話還沒有說完竟猛得吐出一口血來,而後身形一倒跌坐在龍椅上,冠冕歪斜,白發混著黑發雜亂垂到鬢邊。


    ——此時此刻


    殿內,賀逸清立於百官之前,身後是鄭重請命的文武大臣,謝太後一身冠服仍站在大殿之外。整個皇城,市井巷陌,除了少數緊閉的門窗,更多的都是欣然洞開,百姓跪於門前巷邊,沒有人說話,但這聲音卻已經足夠震天撼地。


    武安侯府內,謝淩與和謝疏寒正對著一副棋局,一隻修長的手緩緩執過棋子,輕聲道“將軍”。


    大霧緩緩散去,萬千日光跌落人間。


    .........


    後世有史書記載,大幹元安二十年,五月十八,景仁帝最終應允以皇長子賀逸清、丞相司鴻樂為首,重啟徹查平硯崖一案。


    五月廿九,立皇長子為太子,入東宮。


    六月十八,景仁帝書罪己詔,發布天下。


    七月初一,景仁帝退位,太子監國。


    史書上隻有寥寥數語,但其背後蘊含的內容已經足夠動人心魄,也令人不由窺想那段時日又是怎樣的枕戈待旦與血雨腥風。


    等到諸事完畢,眾人都清閑下來,已經又過去了兩個多月。


    武安侯府,淩安苑,月下竹林。


    天氣漸漸涼下來,樹葉枯黃,隻有竹林依舊蒼翠,賀逸清坐於石凳之上,看著立於竹林正中的那人。


    謝淩與舉劍而立,劍身白湛若光,引來清輝灑遍全身,身隨劍走,勁風拂過,竹葉席卷過翩躚衣訣,身形清逸,湛然不似世間之人。最後收勢而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便像是蕩開了一片溫柔月色。


    賀逸清上前,輕柔吻上他的眼睛。


    謝淩與看著他,一瞬間有些恍惚,遙記兩人相遇之時——


    山泉寺的桃花如海如潮,像是掉落人間的天邊雲霞,而這人眉目間昳麗濃稠,像是能灼燒他的眼,教他不由自主地跌落進去,從此再也出不來。


    “慕清,”賀逸清聲音繾綣,像是將這兩個字含在唇齒之間,隻又道了一句,“慕清。”


    淡淡的銀輝從天上落下來,就像是鋪天蓋地下了一場細碎的雪,這雪輕柔下落,便灑了他們滿身。


    此後餘生漫長。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本文完結啦。


    這是我的第二本書,從去年簽約以來斷斷續續寫了一年多,總之感謝諸君這些日子的陪伴,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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