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疏寒回到皇城之後,並沒有去往武安侯府——卻是直抵賀逸清住處,皇子府。


    今日府裏人來人往,謝侯醒了,相擁著帶著妻子和小兒子回到了侯府,許耀靈跟著玄一走了,救回來的將士又沒了兩個,還有兩個能勉強下地,剩下一個依舊在昏迷。


    “事情到了現在這般地步,你們是怎麽想的?”


    庭院之中,謝疏寒坐於一側,對麵是謝淩與和賀逸清,最初相遇的驚訝都已經過去,亦沒有多加寒暄,都是麵容肅然。


    “皇帝態度堅決,想要立即結案,不給旁人查明的機會,狼子之心昭昭,改變現狀並不容易,”說話的是謝淩與,“隻有兩種可能,一是讓皇帝自己收回成命,二是——”


    賀逸清聲音狠厲:“——強迫他收回成命。”


    謝疏寒微微頷首:“不錯,你能當上皇子定有自己的勢力,謝家曆經百年亦是同樣,憑借這些可足夠否?”


    謝淩與和賀逸清對視一眼,緩緩搖頭:“可能會有用,但若是皇帝堅決不應,估計依舊沒什麽辦法。”


    謝疏寒輕輕笑了笑,他性格向來淡薄,此刻卻添了火氣:“皇帝心腹都有幾人?替他做這事的可能是誰?”


    謝淩與兩人還未回話,謝疏寒便接著開口了。


    “其一心腹走狗袁公公,生性狠辣,卻於每月初十遣人去往城外康安村一農民家中送銀送糧,其戶姓元,乃袁某入宮前父母兄弟,其弟更有一小兒子,過繼在‘亡兄’名下。”


    ——可哪怕他千算萬算,甚至讓家人改了姓,做得如何隱蔽,還是被揪住了苗頭。


    這消息怎能不令人驚喜,可欣喜過後,賀逸清遲疑開口:“可就算手握證人證據,他卻終究隻是太監,又怎麽算師出有名呢?”


    謝疏寒緩緩一笑,眉眼之間俱是狠色:“這就是你要去做的事,我要你去說服一個人。”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皇帝生母,謝太後!”


    ——這並不容易。


    可遲疑過後,賀逸清立刻應下:“定當竭盡所能。”


    謝疏寒緩緩吐出一口氣,繼續開口道:“謝家能立足百年,哪怕從不結黨營私,可朝堂勢力終究還是有的,兄長還要養傷,此事就交由我和謝淩與來打通。”


    “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勢力應當可以用上,”謝淩與應下,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猶豫開口道,“皇城百姓,清貧書生...若是稍加煽動,民心如此,皇帝也要被逼到絕路了吧。”


    “那可需細細謀劃......”


    清風拂過,庭下三人衣訣翩躚,隻有商議之聲連綿不絕。


    -------


    雖然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章程,但留給眾人的時間已經不多,必須趁著景仁帝還未將此事落定之前,將之完全逆轉。


    兩日後,深夜,慈寧宮。


    自從賀逸清回歸身份,這個老人便好像明白了什麽,呆在宮裏再也沒有出去過,亦誰也不見。隻端坐在慈寧宮的小佛堂,吃齋念佛,抄寫經書,如此日複一日。


    佛堂寂靜,隻有謝太後跪於蒲團之上,頭頂是無悲無喜的神佛,身旁是濃重的檀香。這一切看起來都與往日一模一樣,隻有被謝太後緊握在手中的信筏與她愈來愈急的念經聲,才彰顯出幾分不同之處。


    像是風雨欲來。


    過了許久,謝太後耳邊終於響起了腳步聲,這腳步聲不疾不徐,最終停在身後。


    賀逸清打破了寧靜:“深夜不請自來,還望皇太後恕罪。”他說著行了一禮,隨後氣氛便又凝滯起來,隻餘下燭火燃燒的嗶啵聲。


    “事到如今......你竟不願再叫哀家一聲皇奶奶嗎?”謝太後眼角微紅,卻問出了這麽一句話。


    賀逸清微微一愣,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怎會不願,隻是害怕今日一見,往後您就再也不認我了。”


    謝太後轉過身,眼神悲愴。


    麵前的人穿著一身玄色衣袍,身形清逸,卻是實實在在的男子!她怎會...她怎會將他當成女兒身,生生浸沒在這宮中十幾年?


    賀逸清看著她的樣子,半晌開口道:“這不怪您。”


    在當然是賀逸清的心裏話,甚至在宮中的十幾年以來,這位太後是唯一真正疼愛自己的人。這隻能說是世事無常,又怎麽會是謝太後的錯呢?


    可謝太後心中卻不這麽想,她穩了穩心神:“今日來,是有什麽事嗎?”


    賀逸清看著她,卻是直截了當:“懇請皇太後,於四日後朝堂之上請求徹查平硯崖遭遇伏擊一案!”他說著單膝跪地,背部挺直,像是一根永不彎折的弓弦。


    謝太後被驚得不由退後一步,陡然色變:“你說什麽?!”


    “您不會不知道這事的幕後黑手到底是誰,”賀逸清聲音堅定,“皇帝為了一己私利鳥盡弓藏,認定謝家功高震主,殘害忠良,謝家已經隱忍了幾十年,現在侯爺都差點沒了,您就還忍得下去嗎?”


    謝太後雙目微垂,沉默了很久。


    “哀家畢竟姓謝,又怎麽會不心涼呢?”謝太後整理著語言,卻是不讚同,“可哀家不僅是謝家人,更是一國太後!若要如此行事,置皇帝於何地?置大幹社稷於何地?”


    “哪怕他是皇帝,殘害我大幹兵士便是有理了嗎?”賀逸清直視著她,“您難道還以為皇帝是因為太過思念皇後才如此行事的嗎?逝皇後香消玉殞,罪魁禍首便就是惺惺作態的景仁帝!”


    謝太後瞳孔微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賀逸清口氣一緩:“景仁帝慣是虛偽,您難道還沒有認清嗎?”


    謝太後像是還沉浸在悲悸中,不住念叨著“怎會如此”,賀逸清歎了口氣,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麽。


    “其實不管您答不答應,未來都一定會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直過了許久,賀逸清繼續道,“區別隻在於時間早晚,就算您現在不應,景仁帝卻總有退位的那一天,若等我繼位後再翻出此案,就不是這麽簡單了!”


    賀逸清聲音微沉,任誰也不能懷疑他話中的真假:“待到那時會上殿狀告的便不會再是您了,世人會皆知,有一太監狀告皇帝,所拿證據樣樣屬實,而我會答應翻案,從此以後在史書上,景仁帝除了背著滿身罪孽,還會與一屆閹人擺到同一位置!”


    ——既如此,您還有拒絕的理由嗎?


    賀逸清站起身來看著依舊恍惚的太後,驀然發現這人原已經雙鬢花白,她的確是老了。


    他們靜立在佛堂之內默默對峙著,直到有一方退步妥協,而這人卻不會是賀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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