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也忒大了不是?


    夏貴妃兩眼直直,定定盯著她指尖翻轉勾回,綽注滾拂托劈……暗罵:這沐氏!


    周皇後和楊太後先是被她肅穆莊敬的神情抓住了目光,而後猶如置身在洶洶大浪中,又如置身在吶喊四起的戰場之上……朝沐淳駭目以視。


    “砰!”沐淳反手帥氣一拍,鼓點恰好接起琴上的轉點,眾人仿佛看見氣勢如虹的大康將士,正手握長刀預備與敵廝殺。


    “砰砰砰!”三下,接上琴聲再一拍,音調激轉而下,冷冷淙淙,猶如水流滑過;忽隱忽現,若往若來,猶如雲霄之縹緲。聞者胸中激情非但沒被淹退,反得來有怨而難明的絕地反擊之勢的感悟。


    威遠將軍不知不覺離坐而站,他看見了,看見了二十年前沙場大點兵的豪邁,看見了與漠北韃子殊死一戰之前的悲壯,看見了婦孺老小淒楚的目光,還看見了他這一生的榮辱與輝煌……


    沐淳閉上眼睛,指法加疾,流水滑進滔滔大江,雲霄匯入雷電,鴻鴣之遠誌終得一展,琴聲繞樑而震,意境直抵心尖,盤旋不止,層層迭起永無止境。


    她眼前是槍林彈雨硝煙瀰漫,餘者眼前是劍影刀光血肉橫飛,高山巍巍鐵蹄嗆嗆,江流滾滾箭矢嗖嗖。有一種氣,叫浩然怨氣,有一種痛,叫衛國之痛。


    在坐之人有七成都未親臨過戰爭,今日,沐氏讓他們身臨其境領略了一回。“砰!”又是帥氣一拍,琴音再轉,涓涓細流掠過心口,已是曲終。


    足有十幾息時間,無一人清醒過來,什麽叫琴心,這就是琴心,執琴之人率領聽眾神遊,率領聽眾同時共情,此般琴藝有誰堪比?


    “好!”威遠將軍大吼一聲。


    正德帝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沐氏彈出了他的宏圖大誌,也讓他明白這江山得來是何等的不易。


    “陳都督,陳都督?”


    陳昂聽得有人喚他,駭然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麵,麵對沐氏,他心思總是複雜的,心境總是難以平靜的。下意識看向曾牧晟,發現對方的目光正冷冷地攥著自己……


    太後娘娘痛快道:“賞!莊子歸你了。”又道:“這丫頭,今兒個本是該高興的……罷了,你怎地早不拿出這本事來。”


    夏貴妃和佟貴太妃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再是開口不得。


    “太後,後麵樂司坊的人求奴婢來問,沐氏彈的是曲子叫什麽?”平公公因太後是好琴之人,他也喜歡得緊,都想知道。


    沐淳剛剛坐定,突然想起還沒報名字,作難了,總不可能說此曲取至《保衛黃河》中的一段吧?笑道:“這是去年在瓊花時,聽一個老婆婆彈過,我記性好,給學了來,老婆婆的老伴二十年前死在了漠北,曲子是她平日思念相公又以相公為榮自己創作的。”馬上又道:“沐氏今年回京的時候,她已經去世了。”


    “民間出高人啊!”不知誰嘆了一句。


    沐淳重重點頭,“瓊花縣百姓也不全然都是荒蠻之人,相公都把他們當我大康百姓一樣對待,他在瓊花縣兢兢業業一年零一月,無一日懈怠過。”


    太後娘娘和周皇後都明白她的意思,少不得在心裏贊了句聰明。餘的人聽後就各懷心思了,沐氏一直是這樣,想啥說啥,再直白的話,別人說來就是滿腹心機,她說來就成了表裏如一淳樸自然。今日才知,鄉野之女的名頭竟這般好用不成?這沐氏,愣是能將劣勢變成優勢。


    沐淳眼珠一轉,指著自己:“我算不算?”


    太後一看見她轉眼珠就忍不住想笑,“你算什麽?”


    “馮老夫人說民間出高人,娘娘,沐氏我算不算?我是高人不是?”


    眾位命婦貴女們先是一愣,爾後轟然大笑,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淚,喔唷連天,險些君前失儀。好幾個老夫人都想過來揪沐淳的臉蛋,怎就這麽可愛呢。


    沐淳沒心沒肺的跟著笑,今日,她本是準備彈一曲《平沙落雁》,順便再給相公的政績潤點色,隻需彈得比夏婉茹好一點點贏了莊子就行。後來讓夏貴妃姑侄娘的作派弄得窩火,非得打了她倆的臉不可,讓他們瞧瞧,什麽才叫真正的丟人顯眼,才什麽才叫真正的謙虛,說到做到,。


    夏貴妃和她太妃姑姑用帕捂嘴,也不知是在擋笑壞了的牙還是在擋咬緊了的牙。自然,她倆也知沐氏把“丟人顯然”和“謙虛”這六個字詮釋得清楚明白了。


    散席之後,大家都道今年的宮宴有意思,沐氏又大出了一迴風頭。估計從今日起,沐淳很難再跟小家之女這四個字聯繫上。以前笑話曾牧晟之人,油然成了笑話。夏貴妃不由得害怕那些可惡的命婦背地裏還會再拿她與沐氏比,這回比對之後的答案定然與是以前相悖了,心裏愈發是不能好過了。


    人,都有慕強輕弱心理,夏婉茹從未拿沐淳當對手,隻啐她運氣好而已。沐淳在她麵前的桀驁不馴,往日她都一笑了知,全然沒放進眼裏過,偶爾還有一種同情沐氏理解沐氏自卑轉自負的心思。如今,她突然發現沐淳那桀驁不馴的態度,或許就是也從未看得上她的意思。這種落差,教貴妃娘娘怎生好過!


    再有,夏婉茹將以前完全忽略的事想了起來:她是跟曾牧晟議過親的。


    皇帝多見幾次沐氏,難免不會也想起這事,祖父說過,君王自古多疑是本性……貴妃娘娘莫名有些惴惴不安,一首曲子而已,就讓她喪失了自信。


    五更一過,男女分左右出殿,再到前外殿闔家匯合。


    沐淳壓下喜意,相公一來就問他有無見到漾州知府童昆,按說知府沒有進宮的守歲的資格,但童家是老世家,枝繁葉茂,萬一有恩典也未嚐可知。


    尹子禾道:“我知你掂記顧蕊,宴上也有問過,但童昆述職時遭了敲打,早已離京。”又安慰她:“淳娘,皇後娘娘辦事,你就把心放肚子裏,顧蕊今年春天一定會進京。”


    “我隻是想了解那童昆是不是腦滿腸肥酒色財氣占全的老東西,想著要尋點法子給他瞧瞧厲害,讓他自己收拾顧蕊那沒安好心的姑奶奶。你知我平生最是厭惡這種人,良心都讓狗吃了。”


    尹子禾眉一挑,“淳娘聰明,賤人得勞煩別人的手去收拾。”


    沐淳歪了歪頭,覺著他眼裏的意思頗多,問道:“你指的僅是這一件事嗎?”


    “當然是。”


    新年伊始,清晨宮門外燃了一夜的燈籠熄滅後又再次點上,天色初明,尚未迎來熱鬧的一天。此刻,宮牆外四下靜靜悄悄,大路左右兩旁停滿瞭望不到頭的官駕,車夫們或眯眼打盹,或巴巴兒望著朱漆大門,都在等接自家的大人出宮。


    一駕紅頂大車前,陳昂其中一位新任馬夫魏聰林正拿著孫氏的畫像瑟瑟發抖,心下既懼又怕,全然不知為什麽這畫會在他的身旁。


    是陳大人給他看的?還是陳大人忘記在這裏的?是後者還好,如果是前者,陳大人這是什麽意思?大人前些日又問了一回關於他和沐家娘子定親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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