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澄空換上一張笑臉,親親熱熱地攬過他,和聲道:“這位爺,這棍子是你的麽?高易生是你什麽人吶?”高易生乃是現任高家家主,問道棍法集大成者。相傳膝下僅一子,治家教子均是嚴厲。高家自他接手以來日益光大,得以與白、冷兩家同列修仙界三大仙宗。


    方才聽那青衫男子言語,他已覺不對。此時更不敢過多暴露自己,故扯謊道:“棍子我撿的。高……那位高先生是誰,我我我不認識。”


    墨澄空斂起三分笑,故作惋惜道:“是嗎?還以為你是我那位故友之子。可巧我認識棍子主人,不如替你還了吧。”又向白染眨眨眼,繼續,“也幸好你不是。我那位故友治家甚嚴,脾氣壞得很,行事又不看情麵。要是他知道兒子擅自離家,跑到幾百裏之外,怕是會當街將兒子打斷腿。嘖嘖嘖,你說慘不慘。”“打斷腿”三字特意加重音,說給某人聽。


    繩子卷果真上鉤,腿一軟跪下哀求:“各位道友饒了我吧!我招,我全招。別把我爹叫來!”末了還不忘補充一句,“他真會打死我。”


    “早這麽乖不就得了。來來來哥哥替你鬆綁。”這孩子是真的怕他爹,腿軟站不起來,最後還是給拎起來的。“我問什麽你答什麽,不許撒謊。”


    “嗯。”


    “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從哪來要到哪去啊。”


    “我叫高見,下個月滿十二。從陵川來,不知要去哪裏。”


    “高易生是你什麽人?”


    “我爹。”


    “一個人出來的?”好歹是宗門小少爺,身邊一個護衛沒有,連行囊也無。他眨巴眨巴眼,小聲說道:“其實我是離家出走,走一走,不小心走遠了。”


    墨澄空無奈:“高爺您這是淨身出戶啊。”


    眨巴眨巴眼加撓頭:“什麽意思啊。”


    “除了這身行頭和棒棒,你怕是再沒什麽隨身物件了吧。”小朋友,出門要帶錢啊。


    不好意思地撓頭:“第一次離家出走沒經驗嘛。對啦,我還有幾顆‘青煙繞’,一起烤肉吃?”他攤開手掌,幾顆藍綠色丸子躺在手心。


    “小孩子玩什麽火,沒收了啊。”墨澄空將丸子盡數裝入幹坤袋,“最後一個問題。”他拉近高見,彎腰附耳問道:“你這一路過來,有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見他一臉疑惑,又補充道:“或者遇到什麽奇怪的人?”


    “有啊。你們吶。”小朋友無比耿直。


    他向寧則平問道:“這些東西隔三日必來麽?”算算時間,好像也差不多了,卻遲遲不見動靜。


    “我也不敢保證。但之前都是的。”


    得快些將他們引出來才好……他看著高見,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白染似是看穿他的意圖,按住他的手搖了搖頭:“不妥。”


    “沒事的,我們都在。還有這個……”他取出仙匿,令它認了高見,蹲下身微笑著說:“你幫哥哥們一個忙,我就不向你父親告狀,好不好?”


    “好啊好啊。”高見求之不得。


    “你一會就站在肉筐邊上,用扇子擋住臉。不管聽到什麽,感覺到什麽,都別拿下來。不要怕,哥哥們就在附近。”這怎麽聽都像哄小孩的話,高見真就信了。或許是兩位道友看起來很可靠,又或隻是因為,他們與父親熟識。他獨自一人站在墳園中,臉用扇子遮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瞧不見,腳邊是“青煙繞”的藍色幽光,偶有絲絲涼風掠過耳畔脊背,再無別的動靜。站了大概半柱香時間,他有些困了,這時,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脖頸,他一下清醒過來。不對,不止一個,越來越多的手朝他伸來,將他圍在中心。他們“咯咯”輕笑著,聲音仿佛就貼著耳朵。更有甚者還舔了他幾下,他幾乎要尖叫了。


    一道瑩白亮光閃過,殺出條路。高見仍不敢撤下扇子,隻覺自己被人拎出,摟在懷中,心中惶恐,終於沒忍住失聲喊道:“救命啊我被妖怪捉走啦!”頭頂一個爆栗砸下:“笨蛋,我是你的好哥哥。”墨澄空攜他飛到樹後看熱鬧,“快看你白染哥哥打妖怪。厲不厲害?帥不帥?”


    他以一人抵數十個,神情自若,劍光如影如幻,對方根本無法近身。厲害歸厲害,但高見看清來者麵容,想到方才是被這麽一群噁心的怪物圍著,不由得幹嘔幾下。


    “留個活口,有用。”墨澄空擲給他個百靈囊。見收拾得差不多,他招呼高見:“小孩子孤身在外總是不安全。若是沒想好去什麽地方,不如到這位哥哥府上安歇幾日。想他歡迎得很。”


    “自然自然。”天又降一小仙君,他寧某人怎會不收,“請教下,為何這位小公子引怪如此迅速哇?”


    “你想啊,對他們來說,動物比幹屍好吃,人比動物好吃,而人又分不同階段,最最好吃的便是小朋友啦。”高見的笑臉有點裂。


    “對了,還未與你介紹。哥哥我是墨澄空,前頭又高又冷的厲害哥哥是白染,旁邊這位地主哥哥是這裏的城主,叫寧則平。”他頓了頓,又道,“既互通了姓名,有些事我必須向你坦白。那個……其一,我不是你爹的老朋友,其二嘛,我也根本沒見過他……哎哎哎你怎麽打人吶!這哪裏是幾天沒吃飯的樣子,小騙子!”


    高見氣急敗壞,抄起棍子便掄,邊追邊罵道:“你這個大騙子!我們之間沒有信任可言,再沒有啦!”


    舊人(上)


    堂堂大宗門公子被個不知底細的浪蕩哥兒擺了一套,心裏自然不爽,可氣又不得不與他同擠一屋。不過好歹是張床,總比橋墩、荒地舒服。堂堂高見高小爺自不會與一混帳大人計較,他本打算先裝睡,待到夜深人靜之時,偷……呸,借點錢跑路。此次離家便是厭倦了被管束、被限製的生活,若一直和他們待著,那又有什麽區別?反正這些自以為是的大人總覺得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應老實在家接受長輩管教。他爹如此,那三人雖然沒什麽表示,但從第一眼見到他時那種不可思議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亦是如此。


    他輕輕嘆了口氣,翻個身,正對上墨澄空的睡顏。他均勻地呼吸著,長睫時而微顫。即便他陵川高家人傑輩出,不可否認,這是張極好看的臉。對著這樣一張臉,他幾乎生不起氣來,反倒萌生出摸上一把的念頭。還未觸到臉頰,他忽然醒悟,並在心中狠狠鄙視自己何時竟如此花癡。這時,墨澄空也正好睜開眼睛望著他,叫他這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隻好尷尬解釋道:“剛才你臉上有隻蚊子。”對方並沒有理會,雙眼無神地盯了一陣,又閉上眼翻身睡去。


    高見重拾起裝睡借錢逃跑計劃,無奈入戲太深,裝睡裝到隔天清晨,婢女請他起來洗漱才不情不願地下了床。三人早到,卻是等到他來才傳用早膳。他晃蕩著雙腿,慢條斯理地處理油條包子,出走這些天來,這是第一次能正正經經吃上頓飯。昨天的事討厭歸討厭,此時更多的是感激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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