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則平捂頭起身,好一陣才站穩,忍著頭痛噁心,低聲道:“二位請隨我來。”將二人領到內府靜室,招呼下人送來茶水點心,吩咐帶上門不許打擾。寧則平雖是城主,可府邸卻無半點奢靡之氣,倒很是樸素雅致。這靜室也是名如其實,位置僻靜,內部陳設極簡,僅有的幾件家具均無上漆,保持原木色,襯著四麵白牆,略有些清修禪房的意味。案上擺著一隻精緻三腳小香爐,鏤空又雕花,墨澄空掀起爐蓋嗅了嗅,入鬆寒,不同於旁的香軟暖香甜,其味冷冽幽淡。“外界傳言大人癡迷修道,今日一見果真不假。位高尚自持,難得,難得。”


    他正替二人斟上茶水,聽聞此言嘿嘿一笑:“仙君謬讚了。外界還有小小一個我的傳言?”


    “還不少……”墨澄空詳述一遍,他聽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憤然道:“胡說八道!隻因我求仙問道就知我庸碌無為啦?還有那什麽好色……傾慕美物懂不懂?這叫情趣!情趣!怎麽傳得如此猥瑣呢?”他的確委屈。當爹的把擔子一甩,攜他娘四處雲遊去了,他恪守本分,平寧城雖不甚繁榮,但也整治得有條有理。至於好色,他一房姬妾沒有,府中除婢女再無其他女子。


    “好了好了,談正事吧。”他長舒一口氣,正色道,“想必兩位入城時也遇到了嚴格盤查。城中守衛皆是為我調遣,此番舉措,實乃無奈之舉。一切皆因半月之前,我家祖墳它……”聲音壓低一分,“它被刨了。”


    墨澄空笑:“這事你得報官呀,我們可管不了。”


    寧則平連連擺手:“陪葬物件一樣沒丟……”“丟人啦?”“也沒……沒怎麽丟吧……”


    墨澄空又笑:“你這話倒有意思。沒怎麽丟是什麽說法?難不成掘墓的還偷點胳膊偷點腿?”


    他聲音又壓低幾分:“不是偷……是吃。期初我也以為是盜墓的,可誰家盜墓不拿東西還吃屍體的?大大小小十幾座墳每隔三天被翻一座,年代久點的啃兩下,稍微近的便啃得七零八落的。安排去守夜的精壯漢子也沒一個回來。我家幾代祖宗都在那裏頭呢,寧家臉都要丟盡了。法師道士請了一批又一批,沒用啊。”


    如此看來不是常人所為,或者說,不是人所為。墨澄空問道:“平寧城郊孟府請過沒有?”


    “還未及請,他們是自己尋上門來的。一行五人,都是男子,要了高價。看著有點本事,可還是沒用。話說修士間也分大哥、小弟麽?”


    形容至此,二人心中已是明了。寧則平口中的孟家修士,定是那招搖撞騙的強盜五人組。可憐他家事不便聲張,白吃了這啞巴虧。


    “大人莫慌。在下不才,雖學藝不精,好歹也算個方士。再者還有這位——”墨澄空一拍白染大腿,“這位朋友就厲害了。萬中無一,天賦異稟,出手便是要命。你知道關鍵是什麽嗎?”


    “什麽?”


    “長得帥。”


    “噗”、“噗”,兩人未及咽下的茶水盡數噴出,一時間咳嗽聲不斷。


    “哎呀你們一個不經逗,一個不經誇,沒定力。”他改盤腿坐,把玩著扇墜上的流蘇,“下一次三天之期是何時?”


    “就在今夜。”


    “好嘞。請大人今晚帶些現宰的雞鴨牛羊,隨我們去一趟吧。”他起身伸個懶腰,推門出去,“哪位能領我去客房小憩片刻?”


    轉角處冒出個老人,笑得慈祥,目光卻更多地放在白染身上:“我是寧府管事的,姓劉。二位隨我來吧。”


    “有勞。”兩人隨劉管事行至客房,他忽提出客房空置許久沒鋪被子,請二人稍等。墨澄空揮手表示我困,湊合湊合睡吧,你陪老人家去取,省得人家來回跑。白染倒也應允,跟著就走了。劉管事見無外人,便悄悄問道:“小兄弟,家中人可安好?”


    白染本就有事說事,再加上這位老者滿臉關切,便如實相告:“祖叔父前些日子過世了,叔父前年受了些傷,其餘都挺好。您問這個做什麽?”


    “啊……沒什麽。就是同你家長輩有過數麵之緣,受過恩惠罷了。”劉管事仍是笑得很慈祥,但當白染提到叔父時,他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悅。這情緒走得極快,他看得不真切,故也沒有多問什麽。


    近入夏,天漸熱,也黑得晚。三人上山時天還未黑透,山尖上火紅過渡到頭頂那般墨藍,中間夾著星辰點點。三人各提著雞鴨牛羊肉,裝載用的竹筐編得實,也不見弄髒手。將肉筐分布墳園間,三人躲於一旁樹叢間,等候掘墓者光臨。


    寧則平有些不安,畢竟他也不曾直麵那東西,但光從守墓人死狀便可知其兇殘:“就我們三人沒事嗎?”


    白染不語,墨澄空則在給他拍蚊子:“放心。其實我倆來就夠了。這不大人您自己說你寧某人不是貪生怕死之人麽?帶您來長長見識啊。”


    寧則平有些想哭,隻好識相地閉了嘴。


    眼前忽現一道黑影,直奔肉筐而去。左右查看一番,安心坐下點火烤肉。


    “這妖怪……好像有點傻氣。”寧則平觀察半天,給出這麽個評價。可巧,正中二人心聲。


    不管,逮了再說。墨澄空率先跳出,放出捆仙繩將黑影紮個嚴實。那黑影驚得哇哇亂叫,滿地滾。這身量似乎有些不對啊……


    “不是小鬼,是個小鬼。”他戳了戳地上的繩子卷,冒出這麽一句話。


    擒鬼


    三人將他圍住,寧則平掏出火摺子照明,仔細看了看,道:“抓錯了抓錯了,他隻是個半大孩子,並非那些掘墓的妖怪。”


    繩子卷也一旁附和道:“小……我隻是路過的。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不知道這些肉有主,你們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吧,啊。”


    “大人就不怕他是妖怪化的形,用以博取同情的?”墨澄空蹲地上查看火堆,這火怪異得很,非但不需鋪墊柴火,還半點灼熱感都無,火光是純粹的幽藍,合著周圍墳堆,倒像一叢鬼火。他起身拍拍手上的土,改去捏繩子卷臉蛋,“誰家孩子大晚上會跑荒山裏來,還坐墳堆裏吃東西。你看你看,還咬我。牙口挺好,還敢說幾天沒吃飯?”繩子卷掙紮著起身,用頭錘他,氣得快哭:“小爺我才沒說謊,是你先欺負人!”他蹦蹦噠噠,也不過墨澄空胸口高,長著一張娃娃圓臉,聲音稚氣未脫,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


    白染撿起丟於一旁、被忽略了的棍子,細細查驗一番,又遞給墨澄空,道:“此燃物名為‘青煙繞’,各世家宴會中現場烤製食物專用,不是尋常之物。你再辨辨這棍子。”他接過手掂了掂,沿著中段往兩端摸索,共雕有九朵蓮。棍棒與蓮花組合,剛柔並行,他立即想到某修仙大家子,以問道棍法聞名的陵川高氏。高氏以蓮為家族圖騰,棍上蓮雕數量從一至九不等。血緣越親,蓮雕越多。而這小少年所持棍上,正好九朵蓮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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