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徹耐心十足:“想來有五年了吧,或許更久。”


    忽地有醋意泛上,陸綽心裏全是酸,假意恭維道:“我與應岑約一年前相識時覺相見恨晚,現下看來遠不及應岑與大師交情。”


    殊徹聽出話裏敵意,不知是好心勸解還是火上澆油,說:“當年我和他都還小,他說他獨自一人在外漂泊,居無定所,我那時也是背井離鄉,獨住這寺廟裏,兩人境遇相通,就算是了朋友。應山從小機敏,承他不嫌我笨拙,偶爾與我談天說地,並無其他。”


    陸綽聽殊徹把“其他”二字咬得重,頓覺不好意思,聽他又說:“原先他隻與我講講他遊山玩水軼聞,間或談談國事,不過這一年他卻轉了性般,會問我一些因果輪迴的事,仿佛信了命。”


    “他有問過什麽?你又是怎麽答的?”


    殊徹淡淡看陸綽一眼:“無可奉告。這對應山而言是天機,怎可隨意泄露給外人?”


    陸綽聞言又急又惱,猛地起身碰撞到桌子,惹茶湯在杯中晃蕩:“你說誰是外人?你既不準備說為何要吊我胃口?什麽大師,我看就是個招搖撞騙的和尚!”


    殊徹不慌不忙:“阿彌陀佛。施主的心是被什麽蠱惑了,質問我時竟不想自己身處何處、卻有著怎樣的粗魯言辭舉止?”


    難不成愛意是蠱?陸綽望著不遠處木桌上的佛像頹然跌坐,殊徹自顧自說:“我與應山雖並不常見麵,向來是兩三月他來尋我一次,但總歸相識多年,見你與他熟識又慌忙尋他,本該問一句他現如今怎樣了。


    “可應山向來是極有主意的,想好的事就一定要做成,不管這事合理與否,故我知詢問也是空問。


    “想必施主也清楚這點,應山不是衝動的人,下定的決心自有他的道理。若想不通他的道理就該去問明白,一心想阻攔難道便是為他好嗎?”


    陸綽被詰問得無措,喃喃道:“撇開我未曾問不說,他也並未給我問的機會。”


    “那便是他的錯。”


    可對一個消失不見的人指摘他的錯誤,有什麽意義呢?這錯已經無法挽回了。


    殊徹看出陸綽心裏悵然,一時發了善心透露:“說來奇異,他半月前來找我,是求問姻緣。”


    陸綽抬頭,卻怕了起來,不是怕遭殊徹揶揄,是壓根不敢聽求得的內容。


    可殊徹並不放過他,話說到此自然得叫眼前人明白,陸綽看來便是剛有點人情味的大師此時又不食人間煙火起來,一板一眼輕聲念著:“小樓聽風雨,風雨不絕;西窗剪燈燭,燈燭殘滅;古巷驚笛語,笛語朽蠹。”


    還有一句:“夜深夢少年,少年遲暮。”


    字字句句都不吉利,可沒等陸綽掙起垂危的勇氣往細裏想,門外就傳來了陣陣喧鬧聲。掃雪的小和尚慌張闖進來,喘著氣說,大師,有官府的人來!


    陸綽快速求證:“你們可聽說又開始打仗了?”


    殊徹隻短暫地恍神,很快反應過來答道:“不曾聽說。”又問,“你可需藏我這兒?寺廟聖地,他們不敢搜尋,我可保住你。”


    陸綽搖搖頭,今晚第一次笑了。這僧人雖年輕,道行確實是高,不論是之前點化自己,還是隻現在這三言兩語,就能知道官府的人不會無故闖赤露寺,定是和自己的到來有關。


    笑著笑著竟心生感激,感激在應岑遇見自己前,有這樣一摯友,少了些孤獨與對月獨酌的夜晚。


    陸綽為殊徹的好意與給予應岑的陪伴行了大禮,直身後便闊步走向了廟前。有一領著一眾小兵滿臉橫肉的將士,見他出來厲聲喝問:“你就是馬大師?!”


    愣了小會兒陸綽才反應過來這是昔日應岑惡作劇為自己取的名號,同時確定了自己是如何被找到的。目光於人群短暫搜尋後果然看到了聶府的人,陸綽坦然應下,有士兵迅速上前將他扣押住。


    一眾僧人不知所措地在旁側聚著,小和尚麵色迷茫又害怕,殊徹還是無甚表情,或許有些許笑意。


    陸綽不知自己要被押往何處,不知將麵臨什麽樣的嚴刑拷打,他隻堅信不久後就可以看到應岑,竟心滿意足起來。


    稀稀落落的雪飄起來,一夜過後,臘梅怕是又要被銀白遮得嚴實。


    這場雪下了很久,又正值期末考試月,大家賴在寢室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陸綽卻定著鬧鍾外出逮人。


    上次歡愛尾聲應岑的表明態度像劃清界限,之後對陸綽是不聞不問。陸綽親自上門逮妖精都不待見他,仰著脖子,白嫩臉蛋被禿樹枝劃了也不肯低頭看陸綽一眼。


    陸綽無法,妖的傲氣上來了滄海變桑田幾輪都不可能使其回心轉意,他隻好寄希望於應岑失憶。可不知是不是這段時間刺激受多了,應岑的記憶好得驚人,那不屑瞟自己的模樣看來是把之前對話一字不差地刻在了腦子裏。


    倒是文牧情場又得意了起來。如陸綽所言,文牧人美心善,總有大把男男女女排著隊喜歡他。


    車禍的記憶被抹去後文牧生了場大病,病中一直有一比他們高一級的學長來送湯,每天花樣不同,並且隻送到門口,說是怕打擾到文牧休息。豆豆每天接過湯轉送,收了無數“謝謝”與“麻煩了”,男生一遍文牧再說一遍。


    不是文牧刻意與豆豆生分,是他記豆豆不喜歡自己記得刻骨銘心。沒有親近的立場,禮數就變得必要起來。


    文牧病好後與那學長自然地在一起了,這次豆豆倒沒有再說什麽,沒有氣急敗壞地命令,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文牧起初還有些惆悵,可那學長很好,從長相到性格,知道文牧家境不好需要打工掙生活費,也未因自己家境好就像那富二代一樣不屑地說出“打什麽工,你乖乖跟我,我養你”這種話,隻是安靜地坐在奶茶店裏,趕著文牧忙活的空當遞去一杯熱水。


    這樣好地對自己,文牧覺得自己再惦記張豆豆,也是對不起學長了。


    情勢就這樣掉了個個,陸綽看文牧學長甜蜜,心裏更是貓撓似的想自己的溫香軟玉。他鐵了心要和應岑說上話,這回看見了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妖精定住。


    應岑沒想這人這麽卑劣地用咒,在雪地裏動彈不得,隻好聽他說話。陸綽把思念說盡,又低聲下氣服軟:


    “岑岑,我們身份特殊,背負的東西與常人不同;我倆又本是敵人,奈何愛不分種群。


    “我們之間有分歧與不解那麽正常,我們好好交流好麽?我並非是要執意否定你,我願接受你的質疑與抨擊,願拿我的想法去適應你的想法,有時失言,隻是我太怕失去你。


    “不管怎樣,隻要你願意理我,我們就能一起去解決問題。你不理我,冬天都更冷些。


    “我們不要再犯前世的錯了,我們都不要。不管今生結果如何,我不想有惋惜。”


    陸綽拿過應岑的手放在自己左胸,胸腔裏有熾熱的情感跳動:“岑岑,你感覺得到嗎?這顆心,多麽努力地在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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