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敞開,晏滿坐在桌後,將手中的紙團成了團,往不遠處的竹筒中擲去,小廝站在他身後,低頭小聲的稟報著。


    “明日王公子府中小少爺滿月酒,送來了請柬。陳少爺後日邀請主子一塊踏青同遊詩會。莫老爺家裏養了兩隻狗生了崽,道是要慶祝……”


    晏滿提著毛筆沾了墨水,“滿月酒我便不去了,讓管家從庫房中挑兩樣東西送過去,後頭那些都推了。”


    “是。”小廝應了聲。


    晏滿毛筆在紙上大筆一揮,飄逸瀟灑的字落在紙上,便是“春意盎然”四個字,他拿起來觀賞了一會兒,終於是沒再把紙揉成團往地上扔。


    “蘇公子那邊如何了?”


    小廝聽到“蘇公子”,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是哪位蘇公子,但好在也是個機靈的,道:“今日晨時,聽狗哥說蘇公子吃了兩碗粥,看起來胃口不錯,還……”


    “還什麽?”晏滿最不喜歡人說話吞吞吐吐,這話中便帶了幾分不耐煩。


    小廝:“還問了主子的喜好,但狗哥不清楚,便沒說。”


    狗哥名叫韋修,正是晏滿送到蘇邊意那邊伺候的小廝,他是晏滿從外頭撿回來的,雪天險些凍死在外麵,問他叫什麽,他說沒有名字,晏滿說賤名好養活,便叫他二狗,那是還小的時候,後來便改名叫韋修了,因為晏滿說二狗這名字不好聽。


    如何說辭,都是他來定,不過在這待久了的下人都習慣叫韋修狗哥。


    說話間,晏滿在紙上洋洋灑灑寫了一排字,他將毛筆搭在旁邊,坐在凳子上,一隻手撐著下巴,“這封信紙拿去給他吧。”


    小廝接過,“是。”


    於是,當天下午,蘇邊意從韋修手中接過了一封信紙。


    “這是何物?”他問


    “今日早晨,公子問我城主喜歡些什麽,城主聽聞,便吩咐小人給公子送來了一封信。”韋修一板一眼的說道,性格看著就是個老實的。


    蘇邊意一聽他這話,頓覺手中信紙燙手。


    他知曉他問下人什麽話,大概都會傳到晏滿的耳中,但沒想到晏滿會給他回應,還專程命人送了信紙過來。


    “我知道了。”他麵上有些羞赧,“你先出去吧。”


    他平日不是臉皮薄的人,隻是這信紙給他感覺,像是在背後偷偷說人家的話都被聽了去。


    房中的人退了下去,隻剩下蘇邊意一人,他站起身在房中轉了一圈,覺著自己怪極了,這心口的位置,從方才就開始砰砰砰的劇烈跳動著,仿佛做了虧心事一般,又像是剛唱完一台戲的那種興奮和激動。


    他把門窗關好,打開了信紙。


    【愛吃豆腐,嫩的豆腐,肉食,不忌口,愛喝酒……】


    信紙上的內容雜亂無序,也許是寫信的人想到什麽便寫什麽,在寫到愛聽戲時,又說起梨園中的茶好喝。


    蘇邊意看到這,那心髒跳動的節奏才慢慢平緩了下去。


    他是想回梨園的,唱戲為了糊口,也是真心喜歡,自小師兄弟中,他便是裏頭最能吃苦的一個,挨過罰受過訓,也因唱戲吃過苦,但還是不記疼的喜歡。


    可是他也知道不太可能了。


    【……邊意有何想知道的,都可以直接來問我。】


    落款晏滿兩個字寫的漂亮,蘇邊意拿著信紙,指尖摩挲著上麵的墨痕。


    他想起這兩次的見麵,除了那夜,晏滿待他,都是溫柔的。


    ——


    晚上,晏滿如昨晚所說,又來替蘇邊意上藥了,今夜是用了晚膳過來的——清湯寡水不是他的口味。


    外麵夜色正濃,蘇邊意本坐在房中床榻邊上,點著蠟燭看戲本,這是他為數不多帶過來的東西,但真說起來,這都是蘇風仁的戲本,屬於他的一樣都沒有。


    天色不早了,他原以為晏滿昨日是隨口一說,但心中忐忑,他拿著藥膏,想了想該如何上藥,打開之後,又蓋上了。


    看見那白色的藥膏,他甚至都已經能回想起晏滿給他上藥時的感覺……這等事要不還是罷了。


    他把放在了床邊的櫃子上,下床要去吹蠟燭時,門開了,“嘎吱”的聲響在夜裏格外明顯。


    蘇邊意頓在了原地。


    晏滿穿著一身長袍,錦衣玉帶,束發上一根玉簪做工精細,他關上了門,徑直往裏麵走去,看到了正想吹滅蠟燭的蘇邊意。


    “要睡了?”


    蘇邊意:“時候不早了。”


    “今日可上藥了?”晏滿視線落在床頭櫃子上放著的那個藥膏,看了眼便又轉回到蘇邊意臉上。


    蘇邊意對上那一雙隱含笑意的黑眸,便有幾分心虛,他道:“已經上了。”


    “當真?”晏滿問,“沒騙我?”


    這種略帶孩子氣的問話怎麽都和傳聞中的城主不怎麽對的上。


    蘇邊意點了點頭。


    晏滿:“且讓我檢查一下。”


    蘇邊意:“……”


    完全沒想要還會有此一劫,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像是紮根了。


    “你可知騙我的人有何後果?”晏滿還是那淺笑著的模樣,話中卻是帶了深意。


    但蘇邊意這會兒緊張著,沒聽出他話裏的深意,耳垂紅了起來,看著有幾分可憐。


    “我……”他聲音很小,幾乎可忽略不計。


    “趴著吧。”晏滿說,他抬腳走了過去,攬住了蘇邊意的腰,手勁大的將他抱了起來。


    蘇邊意忙扶住了他的肩頭,不等他讓對方把他放下了,對方就已經把他放下來了,他便隻好順著他的意,趴在了床上,頭埋在了手臂間,憋著氣,薄紅從耳根蔓延開。


    晏滿探了探他傷處,沒有上過藥的痕跡,“邊意,你騙我。”


    蘇邊意隻覺耳邊聲音離得有些遠,他咬著唇,“任憑城主處置。”


    “昨日我便說了,別叫我城主。”晏滿慢條斯理的打開了藥膏。


    他不喜歡別人騙他,這話並非作假,不過他對蘇邊意的容忍度暫且比旁人的大,且是在這上藥的事上,便也能不追究——


    “唔……”蘇邊意瞳孔緊縮,咬住了下唇,“晏……晏郎,能不能輕些……”


    他眼角泛上了淚花,並不是太疼,而是太過突然了。


    晏滿唇邊溢出一聲輕笑,“弄疼你了?”


    蘇邊意:“……”


    他沒有抬頭,卻能感覺到晏滿是放輕了上藥的動作,但他緊繃的身體卻沒能放鬆下來。


    待上完了藥,蘇邊意已是滿頭大汗,仿佛從水中打撈起來一般,墨發都貼在了臉上,晏滿坐在床邊,拿著帕子將手中藥膏擦掉,起身出去命人打來了水。


    他洗淨了手,拿著擦臉的帕子放進了另一個幹淨的盆中,溫水浸濕了帕子,他擰幹帕子走到床邊,撥弄開蘇邊意臉上的墨發,替他擦了擦臉。


    蘇邊意垂眸沒敢看他,抬手去拿帕子,卻正好將手蓋到了他手中,他道:“我……自己來吧。”


    那臉上紅疹還沒消,旁人看著都覺難看,更何況晏滿此等人物,蘇邊意莫名的不想叫他細瞧這張臉。


    晏滿骨節分明的搭在他下巴,抬起了他的頭,修長的指尖帶著些許的濕氣,拿著帕子擦了擦他額角的汗,忽而發現垂著眼的蘇邊意睫毛很長,又長又翹。


    演旦角的伶人,想必本來樣貌也不會差點哪兒去,晏滿腦海裏驀地劃過了在夢中見過的那張臉。


    皎潔的月光落在那張臉上,仿佛在輪廓上添了幾分虛幻的光影,長發高束,柔中又帶著韌勁。


    晏滿說:“沒誰能讓我這麽伺候。”


    他指尖抵在蘇邊意唇邊撫摸了兩下,他的唇是極好看的,並非那種薄薄的嘴唇,唇瓣中間帶著唇珠,唇形很好看,有一種欲語還休之感,唇色似花瓣一樣的漂亮。


    蘇邊意屏住了呼吸,想要偏過頭去,卻被牢牢地禁錮在晏滿的手中,這時的晏滿眼底深邃,給蘇邊意一種說不清的壓力。


    而他的話,更是讓蘇邊意感到一種特殊,這特殊讓他忐忑,也讓他有些忸怩不安。


    他喉結滾了滾,晏滿碰著他嘴唇的時間有些久了,就在他以為晏滿會做些什麽的時候,晏滿轉身去洗帕子了。


    蘇邊意抿了抿唇,又咬了一下被觸碰到地方,似都染上了晏滿指尖的香氣,他看著晏滿的背影。


    那句話,他是信的,晏滿的身份和給人的感覺,都不像是伺候過誰的樣子。


    晏滿幫他渾身的汗都擦了,讓他躺床上,替他蓋上了被子,“莫要著涼了。”


    “嗯。”蘇邊意低低應了聲。


    晏滿同他說了兩句話,便起身去吹滅燭火,“嘎吱”的聲響再次響起,房內歸於平靜。


    床上,蘇邊意長長的舒出了一口氣,隻覺頭腦發熱,有些不清醒了。


    ——


    院子裏閑下來的丫鬟們坐在回廊下碎嘴。


    “這蘇公子的臉也不知何時才能好。”


    “就是啊,聽聞絕色,見著是還不錯,但也稱不上絕色吧。”


    “傳聞聽個響也就罷了,你還當真了不成?”


    幾人發出清脆的笑聲。


    “你說城主喜歡他什麽呀?你看看那小李,是不是都比他好看多了……”


    “那還是蘇公子好看些,就是臉上那紅疹……你是喜歡小李吧。”


    “哎呀討厭!”


    “都沒事做了嗎?”一道低沉的男音插了進來。


    三四個丫鬟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轉頭就看見回廊上站著兩人,一人正是他們方才討論的“蘇公子”,而另一人是蘇邊意身邊的小廝韋修。


    丫鬟們排排低頭站著噤了聲。


    “給我下去。”韋修低聲嗬斥,“再讓我聽到你們說一句,我定稟報城主。”


    “罷了。”蘇邊意道,他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放下一隻瓷碗,碗裏是嫩嫩的豆腐腦。


    丫鬟們矮身行禮,挨個小跑著離開了。


    “你替我送去吧。”蘇邊意把托盤遞給韋修。


    韋修看著托盤,有些猶豫,道:“公子,這多有不妥,前麵便到書房了,一番心意自是要自己傳達,才能讓城主感覺到。”


    蘇邊意一想,便也覺是如此。


    晏滿坐在書房中,處理著公務,問身旁的下人,“明日可還有什麽安排?”


    “主子忘了?前天你讓小的將安排都給推了去。”下人磨著墨回答。


    晏滿揉了揉眉間,“是嗎?”


    下人應了聲,晏滿便又不問了,沒過片刻,外麵有人進來稟報,道是蘇公子來了,給他送來了吃的,晏滿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門口就出現了蘇邊意的身影,他穿著月色長袍,腰間袖口繡著雲紋,氣質脫俗,這一身很襯他,行走間腳步聲輕且沉穩。


    晏滿擺了擺手,讓旁邊的人出去了。


    伺候他的下人是個機靈的,出去還不忘把門關上了。


    蘇邊意站在書桌前,端著托盤不動了,過了半響,問:“你餓了嗎?”


    “給我的?”晏滿笑了聲,起身走到了他麵前,接過了他手中的東西。


    他拿著碗中的勺子,攪拌了一下。


    蘇邊意:“先前你說喜歡吃豆腐,我便想起了這個,在梨園的時候,我很喜歡吃。”


    晏滿勾著笑,看著碗中的豆腐腦,“倒是鮮少會有人替我做這個,我嚐嚐。”


    他吃了一口,入口鮮嫩滑,味道偏甜口。


    “好吃嗎?”蘇邊意看著他。


    晏滿抬眸,窺見了他眼中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黑白分明的瞳孔清澈,裏麵的感情很純粹。


    他扯開唇角,笑了笑:“嗯,好吃。”


    “那我下次再給你做。”蘇邊意說。


    “你嚐一口。”晏滿把碗往他那邊遞了遞。


    蘇邊意看了他一眼,便低頭就著他拿勺子的手吃了一口,他其實吃過了,在做出來之後,嚐了兩碗,才把這碗端了過來。


    “今日便不用上藥了。”蘇邊意低聲說,他舔了舔唇上還殘留的甜味兒,道,“我已經好了。”


    “晚上我再瞧瞧。”晏滿說。


    蘇邊意還沒來得及應聲,門被敲了兩下,他便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背脊都像是炸起了毛,晏滿覺著他這反應格外的有趣,笑出了聲。


    他把碗放在一邊,道了聲“進”。


    進來的下人先是看了蘇邊意一眼,而後走到了晏滿麵前,行了個禮,道:“小的有事稟報。”


    蘇邊意便明白了他剛才看他一眼是為何,他道:“那我先……”


    “沒事。”晏滿說,看起來對蘇邊意很是信任,揚了揚下巴,道,“說罷。”


    下人說:“外麵蘇公子在梨園的師父求見,同行還有一人,自稱是蘇公子師兄,是否要將他們迎進來?”


    蘇邊意聽到這話,下意識的往晏滿那看去了,晏滿恰巧也在看著他,笑道:“倒是我疏忽了,應是三日帶你回門,如今都已六日了。”


    蘇邊意垂眸道:“無礙。”


    他險些忘了,起初要嫁過來的人不是他,有這事在先,又怎還有回門,再者,他也不是女子,習俗罷了,不重要。


    晏滿:“你可想見他們?”


    蘇邊意麵上躊躇。


    “你說便是,我都應你。”晏滿說。


    蘇邊意說:“我想見師父,免得讓他擔心了。”


    這事定然是不會瞞過他師父的,當初那喜婆說,師父也是同意了此舉,可他不信。


    晏滿沒有馬上讓他們見麵,道讓蘇邊意換一身衣服,等會他叫下人去找他,蘇邊意應了,晏滿就去了前廳。


    那一份豆腐腦放在桌邊,才動了兩口,蘇邊意把碗拿起來,一口一口的吃了。


    韋修進了書房,就看到他端著豆腐腦吃了最後一口,他道了聲“蘇公子”。


    蘇邊意說:“先回去吧。”


    他往外走去,韋修就跟了上去,走出好一段距離,韋修上前道:“蘇公子,你別太傷心。”


    蘇邊意轉頭看了他一眼。


    韋修道:“城主年少時被人在吃食當中下過毒,許是如此,才沒碰公子的豆腐腦,並非針對你,從前有女子給城主送吃的,城主也不曾碰過。”


    蘇邊意腳下一頓,麵上怔了怔。


    晏滿吃了,不僅吃了,還喂了他一口,蘇邊意麵上微熱,抿了抿唇。


    本覺太親昵的動作,卻又有些流連忘返。


    前廳下人端茶倒水,廳堂下兩人行禮。


    “見過城主大人。”蘇師父穿著灰色長袍,領著一名穿著青衫的清瘦男子,男子戴著帷帽。


    “坐吧。”晏滿坐在上位,身旁丫鬟給他倒了杯茶,他放在唇邊抿了口,沒有再開口說話。


    他沉默下去,坐立不安的就是下麵兩人。


    蘇師父又站了起來,“今日來,草民有要事相商。”


    晏滿抬眸:“哦?”


    清瘦男子被他師父一推,便跪在了地上,磕頭道:“草民罪該萬死,忘城主恕罪。”


    “何罪之有?”晏滿問。


    清瘦男子抬起手,摘了帷帽,後頭那一張臉便露了出來,五官清俊,似白麵書生,晏滿瞧著,卻是沒有他夢中蘇邊意的那張臉那般好看,相比之下有些乏味了。


    “蘇風仁?”晏滿唇邊呢喃。


    蘇風仁閉了閉眼,“正是在下。”


    晏滿指尖輕點茶杯,嗤笑一聲:“你好大膽子,誰給你出的主意,竟敢如此蒙騙我?”


    他聲音不高不低,廳堂上下卻無人敢發出任何的聲音,包括蘇風仁,晏滿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不同於之前在戲園子裏的那種漫不經意,而是一種充滿著威壓的凝視。


    他頭一回體會到,竟是真有人能散發出這種氣場。


    他捏緊了拳頭,肩頭顫栗,絕對不能讓晏滿知曉這一切是他的主意,餘光瞥見蘇師父往外走的一步,他抬起頭,眸中蓄了淚,“城主……”


    他尾音帶著顫音,“此事乃是邊意所為,他見城主青睞與我,心中不憤,竟是竟是在那日下藥將我迷暈……”


    雖然晏滿喜歡他,不會將他如何,可還是如此保險,他也是為了梨園一眾兄弟。


    蘇師父瞪著眼睛看著蘇風仁,蘇風仁平日有些小心思,可他竟是不知,竟會如此歹毒!


    若此事城主信了,邊意又當如何生存!


    “城主——”蘇師父剛想說話,蘇風仁又截了過去。


    “望城主高抬貴手,莫要將此事算在梨園子弟身上,風仁願一力承擔!”蘇風仁跪伏在地,聲音高昂。


    蘇師父想起那梨園的人,大口喘息,後退了兩步。


    混賬東西!


    “噠”——


    茶杯被晏滿放在桌上,前廳內歸於安靜,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輕而穩,本不明顯,但在這種環境下,就彰顯得凸出了。


    一道錦衣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蘇師父轉過頭去,就看到了蘇邊意,包括他那臉上的紅疹,蘇邊意也看到了他,勾唇頷首了一下,示意自己沒事,蘇師父才冷靜了些。


    裏麵的氣氛有些不對,蘇邊意遠遠便聽見了蘇風仁的聲音,他行了禮,道了聲“城主”。


    晏滿招了招手:“過來。”


    蘇邊意便走上了前,晏滿讓下人再拿條凳子過來,隨後叫蘇邊意坐在了他身邊。


    身處高位,所看的和感受到的都和底下不太相同,蘇邊意繃直了肩膀和背脊。


    晏滿抓過他一隻手在手中把玩,蘇邊意的手生的好看,白皙纖長,指腹細膩,沒有痣和疤,不過在衣服藏著的地方,倒是有一些疤。


    晏滿問:“邊意這臉上的紅疹,你們可知為何而來?”


    這回開口的是蘇師父,他道:“邊意自小不能吃花生,一吃便會如此——”


    “是啊。”晏滿說,“不能吃花生的人,為何要去吃這花生?聽那大夫說,吃多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唇邊帶著笑,說話聲音也輕輕的,卻極具威懾力,眼底薄涼的神色宛若冰冷的毒蛇一般,看得人心底發涼。


    “蘇風仁,你可知啊?”


    蘇邊意看了晏滿一眼,隻瞧見了他側臉,他心下微驚,他的確是吃了蘇風仁給他的糕點才著了計謀,但不曾和晏滿提過,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蘇師父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猛的轉頭看向蘇風仁,蘇風仁麵色煞白,“說說不定是他想取而代之,卻又怕被認出來,才出此下策,城主——”


    他抬起頭,眸中閃著淚花,“風仁當真什麽都不知曉。”


    晏滿手托著下巴,“不知曉?嗬,還當真是清清白白。你若坦白一句,不願成婚,我也不強求,何必如此惺惺作態,你可知,我最討厭的便是別人騙我。”


    蘇邊意聞言,又看了他一眼,手還在地方手中被把玩著,仿佛玩著玉一般,晏滿的手帶著些許涼意,有些冷,蘇邊意握了握。


    晏滿一頓,轉頭看了他一眼。


    “我……”蘇邊意方才全然是下意識的反應,他低聲道,“我替你暖暖手。”


    蘇風仁還想說什麽,晏滿嫌煩,對師父道:“看在邊意的麵子上,我可以不同梨園計較。”


    “但前提是蘇風仁不是梨園的人。”晏滿說。


    蘇風仁此舉,當真是把他當成傻子,此次也並非是為蘇邊意出氣,單單隻是因為這件事。


    這話一出,意思便明明白白了,蘇風仁愣了,猛的抬頭往上麵看去,他不明白,晏滿前陣子明明還對他感興趣的模樣,怎麽今日……


    門口一名丫鬟戰戰兢兢的進來,“主子,到蘇公子喝藥的時辰了。”


    “端進來吧。”晏滿說。


    “是。”丫鬟立馬喚人把藥端了進來。


    丫鬟的態度正是代表著主人的態度,在這樣的場麵下,還不忘提醒讓蘇邊意喝藥——蘇風仁瞪大了眼睛。


    晏滿接過丫鬟手中的碗,聞了聞皺起了眉頭,又抿了一口,眉頭皺的更深了:“這藥怎的這般難喝?”


    蘇邊意見他這模樣,緊繃的弦又鬆了下來,“良藥苦口,你莫要再嚐了。”


    晏滿被他攔下來,轉頭讓小廝去拿蜜餞來,藥要趁熱喝,蘇邊意喝了藥,過了片刻,小廝才回來了,蘇邊意吃了,嘴裏的苦味驅散了許多,而連帶著心口也是甜的。


    晏滿對蘇邊意的寵愛毫不掩飾,這讓底下兩人心驚,蘇風仁有些恍惚,又回過神。


    以色侍人,又怎能長久。


    晏滿沒多留,起身離開了,讓蘇邊意和他師父好生說上幾句話。


    ——


    他回了書房,半個時辰後,聽到下人來報,說蘇師父和蘇風仁已經離開了。


    他道了聲“知道了”,便沒有再說。


    蘇邊意回到院子,見過他師父一麵,心裏安定了許多,不過他想起蘇風仁時,卻是皺了皺眉,蘇風仁說了許多晏滿的壞話,問晏滿對他是不是不好,又想讓他替他和晏滿求情……


    晏滿既然已經放下了這話,他再求情,豈不是駁了晏滿的麵子,再者,此事過後,他對蘇風仁,已沒法再回到從前那樣看待他了。


    曾真心相待過的人,做到了這種境地,雖然他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到底還是有幾分難受。


    他回屋沒多久,外麵便有丫鬟帶著東西過來了。


    丫鬟們拿著托盤,上麵蓋著布,不知是什麽,她們站在房中,道:“蘇公子,這是主子送給你的,你且打開瞧瞧喜不喜歡。”


    “送給我的?”蘇邊意抬手,掀開了上麵的布。


    第一個托盤中是一對玉如意,做工精巧細致,質感十分的好,一眼瞧見便有眼前一亮的感覺,他張了張嘴:“這……太貴重了。”


    “蘇公子,收下吧。”丫鬟圓圓的臉憨態可掬的笑著,很討喜,“你若不收,主子該說奴婢們辦事不力了。”


    蘇邊意嘴唇動了動,既是無奈,又是高興,還有些忐忑,他掀開了第二個托盤,裏麵放著的是一把折扇,他打開一看,上麵是一幅山水畫,很是文雅,旁邊還有題詩,落款之人名聲在外,便是他也聽過一二。


    這又是一件貴重之物,他真怕第三件也是如此,而打開第三個托盤的蓋布時,他鬆了口氣——裏麵是一包蜜餞。


    “蘇公子可喜歡?”丫鬟問,“奴婢們還要回去回個話才好。”


    蘇邊意唇邊溢出笑意:“我很喜歡——且慢一些。”


    他轉身進了裏間,丫鬟們便等著,待蘇邊意再出來時,手上拿著一幅畫卷,他遞給丫鬟們,道:“麻煩將這給城主吧。”


    “是。”丫鬟們接過,紛紛退了出去。


    蘇邊意拿著蜜餞,打開吃了一顆,從見過蘇風仁之後的難受中抽身,渾身都洋溢著鬆快的氣息。


    ……


    “蘇公子說很喜歡,看起來很高興呢。”丫鬟遞上手中的畫卷,“這是蘇公子讓奴婢給您的。”


    晏滿抬手接過,揮了下手,下人們便退出去了,順帶關上了門,晏滿打開了手中畫卷,上麵畫的是一台戲,能看出畫手有功底在,一幅畫畫的栩栩如生,而角落兩個字不細看都看不見。


    【邊意】


    回禮嗎?


    他笑了聲,還是頭一回收到這樣廉價的禮物,他把畫卷起來隨手放在了一邊,過了會兒,又拿起了畫,放在了書架當中。


    畫得挺好看的。


    入了夜,天氣稍許有些涼,晏滿如約而至,到了蘇邊意的房中,他沒問白日他和他師父們說了什麽,隻是給他檢查傷口。


    蘇邊意趴在床上,白色褻衣勾勒出腰身,塌了下去,他埋頭在臂彎間,聽到晏滿說:“這傷好的差不多了,今日再替你上一次藥,明日便不用上了。”


    蘇邊意埋著頭,道了聲“好”。


    他身型比一般男子纖瘦,腿長腰細,骨架子生的好,很均勻,且不是一種柔弱的纖瘦,柔中帶剛,腰身勁瘦。


    “玉如意不喜歡?”晏滿問。


    蘇邊意壓著聲音道:“喜歡。”


    晏滿:“怎麽不見你擺出來?”


    蘇邊意在戲樓唱戲,也不是沒有客人一擲千金,但他從前都不收,見著別人有,也沒有太大的感覺,而今日卻是覺著太貴重了,似乎放在哪都不算妥當。


    他不知該怎麽說。


    “擺出來吧。”晏滿說,“這物件便是叫人觀賞的。”


    “……好。”蘇邊意忍不住低聲悶哼了兩聲。


    “疼了?”晏滿問。


    “不不疼。”蘇邊意搖了搖頭。


    上藥很快便上完了,晏滿起了身,“你歇著吧。”


    明日不用上藥了,蘇邊意忽而意識到一件事,既是不用上藥,那晏滿還會來嗎?


    而第二天晚上,他便真的沒再見到晏滿,等到後來,睡了過去,醒來發現房中蠟燭吹滅,一問下人,才知是他們吹滅的。


    晏滿倒不是故意不去蘇邊意那兒,隻是連著去了幾日,蘇邊意看著都挺害羞的,蘇風仁那邊也整治了,他便沒有過去。


    對於蘇邊意,晏滿看著他隻覺順眼,能讓他提起點勁兒,便也願意寵著。


    這幾日,有什麽好東西,他都給蘇邊意那兒送去,人卻是沒有踏足那邊,時常召舞女來奏樂玩樂,城主宮殿當中最不乏的便是靡靡之音。


    殿內女子翩翩起舞,晏滿坐在上位,側倚著扶手,一手端著酒杯,放在唇邊一飲而盡,這時,一人跑了進來,走到了晏滿身邊,低頭一隻手遮住嘴,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主子,蘇公子方才被老夫人那邊的人帶走了。”


    晏滿眉頭輕挑,放下酒杯,“為的何事?”


    “老夫人那邊的丫鬟說他新入門,卻不來見她,未免太不知禮數——那時蘇公子不在院子裏,似是在廚房,那些奴才沒攔住。”


    在這的下人,大部分都是聽命於晏滿的,除卻老夫人那邊少數的親信。


    “哦?”晏滿嗓音低啞,“不知禮數……”


    不知禮數麵上說的是蘇邊意,實則卻是暗諷晏滿。


    他哼笑了聲,抬手揚了杯子,清脆的聲音在殿內響起,樂聲一止,舞女們也紛紛跪了下來。


    ——


    “抬起頭來,讓老身好好看看。”雍容華貴的婦人坐在上首,頭發盤著,沒有一絲細碎的發絲落下來,頭上插著金釵,看著和藹可親,眼睛卻凹陷下去,似有幾分陰狠。


    蘇邊意站在下麵,抬起了頭,剛從廚房中出來,身上不算整潔,麵上也有幾道黑痕,著實狼狽,可這丫鬟不讓他去換身體麵的衣裳,說老夫人急著見他。


    “這張臉倒是好看。”老夫人笑著說,語氣聽著和氣。


    房門敞開,外麵下人守著,房內各處都擺放著貴重物件,紅木桌椅,熏的是檀香。


    老夫人手中戴著佛珠,低頭喝茶,“瞧著是個乖孩子。”


    蘇邊意:“不知老夫人尋在下有何事?”


    “聽聞你師父是梨園的?”老夫人道,“前些日子還趕出去一個師兄,老身一打聽,才知其中事由,可憐的孩子——”


    “母親可憐他,不如給他備些見麵禮,可莫要太敷衍,叫人看了笑話去。”一道散漫的低沉男音插了進來。


    老夫人沒想到人來的這麽快,臉色變了幾變。


    晏滿一身黑袍加身,繡著海棠紋,腰間腰帶緊束,麵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給母親請安。”


    老夫人放下茶杯,恢複了那副麵孔,“平日也不見你來我這。”


    晏滿:“公務繁忙。”


    這話諷刺,日日在殿內聽樂賞舞的人說著公務繁忙。


    蘇邊意轉了下頭。


    老夫人卻不敢說什麽,“見麵禮自是備了。”


    她讓下人拿上來,給蘇邊意打開一瞧,裏麵是一對玉佩,龍鳳呈祥,設計巧妙,還有一支玉簪子。


    “謝過母親。”晏滿笑著道,他轉頭看了蘇邊意一眼,而這一眼,便讓他愣了愣。


    幾日不見,蘇邊意臉上紅疹沒了,但臉上還有幾道黑痕,一雙眸子專注的看著他,蘇邊意見他神色有些不對,低下了頭。


    晏滿擦了擦他臉上的東西,指尖掃過他臉頰,蘇邊意下意識躲了一下,似是害怕,晏滿便沒再追上去,放下了手。


    “明日隨老身要去遊湖,這天氣也開始暖和了。”老夫人道,“你平日忙,老身便想叫上他和我一同去。”


    “便是忙,也是要抽出時間陪母親的。”


    “沒旁的事,便先告退了。”晏滿對老夫人道,拍了拍蘇邊意的後腰。


    蘇邊意也跟著道:“邊意告退。”


    出了這道門檻,晏滿就把東西讓隨從拿著了。


    外麵正值晌午,太陽有些曬,兩人前後回了院子,晏滿命人送水來。


    房中還是那副陳設,卻多處不同了,不過是架子上最顯眼的地方擺上了玉如意,還有一些晏滿這些天送過來的東西,蘇邊意都擺上了。


    “明日要去遊湖嗎?”蘇邊意問。


    “想去?”晏滿坐下倒了杯茶。


    蘇邊意:“可以嗎?”


    晏滿:“你想去當然可以,我何時拒絕過你的要求。”


    蘇邊意抿著嘴笑了笑,臉上黑痕有些好笑,晏滿便也笑了,“過來。”


    蘇邊意走到他麵前,被他扯著手拉了一下,跌坐在了他腿長,晏滿一隻手環著他的腰,纖瘦的腰盈盈一握。


    “你這臉上從哪弄的?”他抬手擦了擦,沒擦掉。


    蘇邊意這次沒躲,道:“在廚房弄些吃的,許是不小心弄上去的。”


    他不習慣這個坐姿,動了動,被晏滿摟緊了些,晏滿道:“別動。”


    聲音有幾分暗啞,蘇邊意就不敢動了。


    “廚房裏是沒廚子了?怎麽叫你下廚?”晏滿問。


    “不是。”蘇邊意虛虛扶著他的肩膀,道,“是我想做些吃的。”


    “你這雙手,下廚是糟蹋了。”晏滿握著他的手揉了揉,而後在他頸間聞了聞,“不過這身上倒是香。”


    蘇邊意那經得起這樣,臉霎時間便紅了,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往後仰了仰身體,又被晏滿拉了回去。


    “這般容易臉紅可怎麽才好。”晏滿在他耳邊歎息似的呢喃,曖昧夾雜其中。


    蘇邊意眼神躲閃,“城主——”


    晏滿:“喚我什麽?”


    “晏……晏郎。”蘇邊意嗓音軟了下來,那眼睛一瞥,都帶著媚意。


    晏滿問他:“這些日子可是待的無聊了?”


    蘇邊意搖了搖頭。


    晏滿:“怎麽不來找我?”


    蘇邊意也不知道去尋他會不會打擾他,再加上他這幾日雖然往這裏送東西,人卻沒來過一次,因此也摸不清晏滿的意思。


    在老夫人那見著他時,他心中驀地湧上了一陣陌生的悸動。


    “公務繁忙,邊意不敢叨擾。”蘇邊意說。


    晏滿說:“日後若想找我,來便是了,有什麽話,也可以叫下人來傳。”


    他給蘇邊意的寵愛,是前所未有的限度,見著這人,才覺這些天那走神是為何。


    罷了,以後常來看看他便是。


    下人端著水敲門,蘇邊意從晏滿身上下去,被男子摟在懷裏,還是有幾分扭捏,他去洗臉時,從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


    臉上黑一塊白一塊,顯得可笑,想起方才他就是以這樣的臉在和晏滿說話,一瞬覺得耳根越來越燙,忙低頭捧了幾把水。


    晏滿沒走,待他洗完臉,轉過身,晏滿看見了他那張臉——和他夢中一樣的臉。


    蘇邊意臉上還掛著水珠,眼尾上挑似勾著人,這些天似乎瘦了,下巴都尖了些,那張嘴的唇珠分外的漂亮,叫晏滿想要咬上一口。


    天生的美人胚子。


    晏滿支著腦袋看著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蘇邊意躲了幾下他的目光,又覷過去,對上他的視線。


    “我臉上可是沒洗幹淨?”他問。


    晏滿:“我瞧你這張臉,甚是好看,叫我百看不厭。”


    這般輕浮又挑逗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又很讓人信服。


    “你過來些。”他說。


    蘇邊意走了過來,然後被他一扯,壓在了那坐榻上,掌心還貼著他的後腦勺防止撞著。


    這般細心很是能打動人。


    晏滿另一隻手摩挲著他的唇,他一向想要什麽,就要了。


    他低頭,吻住了蘇邊意的唇,蘇邊意抓著他的衣襟,卻是沒有抵抗,隻是緊緊的攥著,指關節發白。


    沒一會兒,晏滿便起來了,“你的嘴很甜。”


    蘇邊意磕磕巴巴道:“方才吃吃了糖糕。”


    像受到驚嚇的兔子。


    晏滿笑了起來,胸膛震動。


    作者有話要說:我超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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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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