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大紅綢緞高掛,紅色燈籠成雙成對,窗戶口貼著大紅雙喜,門外賓客來來往往,好生熱鬧,隻一眼便瞧得出今日這府邸之中在辦著喜事。


    前廳坐了滿屋子的賓客,但喝酒敬酒的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思量。


    這看似是一場尋常喜事,卻又不是那麽尋常。


    穿著大紅喜服的男子坐在上位,舉杯同眾人共飲,一張臉生的俊美非凡,唇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底下諸位說著恭喜的話,一人端著酒杯,從桌邊站起,“城主,今日大喜之日,張某在這祝城主和夫人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他話音一落,在場忽而冷了場,周圍一切聲音都停止了,像是突兀的被按了暫停鍵,所有人的動作在這一刻僵住。


    誰人不知,城主晏滿今日大喜,但娶的可不是那什麽夫人,而是一名男子,且還是一名戲子。


    聽聞城主在戲園子看戲之時,見那戲子生的比那女子還要好看,嗓音婉轉,腰身纖瘦,一舉一動皆是風情,從而對那戲子一見鍾情。


    當今民風開放,喜愛男子斷袖之癖也不是有傷風雅之事,甚至一度有人將之視為一則風味情趣。


    但再怎麽說,那也是男子。


    可這人祝賀的詞,說的未免太過微妙,若說他無意而為,來參與這場喜事的賓客無人不知曉那是男子,若說有意而為,便是在挑釁這有著暴君之名的城主。


    所有人都在等著上位之人的發配,無人敢說一句話。


    “琴瑟和鳴。”晏滿輕啟唇,勾著笑,“這寓意倒是不錯。”


    一桌子人都在眼底相互傳達著神色。


    “不過……”晏滿嘴邊的笑意淡了,掀起眼簾直直朝那說話的人看去,“方才你可是說——夫人?”


    張某人抬眼對上晏滿那一雙透著冷冽寒意的眸子,心下一跳,暗驚低下了頭。


    怎的回事,不是說這雲州城城主不過草包一個,殘暴不仁,隻會花天酒地玩樂,嗜血成性,沒有半點本事,今日一見,他卻覺與傳聞中相差甚遠。


    沒有草包能坐穩城主之位,還是在曾經四麵楚歌的境地。


    “張某……”他被盯得額角流下了一滴冷汗。


    “城主,今日大喜之日,不宜見血。”又一人站了起來。


    晏滿輕笑了一聲,“這杯酒,張兄替我喝了如何?”


    姓張的本被他一眼盯得戰戰兢兢,這會兒更是覺得方才突進不妥,他緩慢的走到了晏滿麵前,從他手中接過酒,隻見年輕城主眼底帶笑,拿著帕子擦手,仿佛酒裏有何奇怪的東西。


    他手抖了抖,酒撒了些。


    “不喝?”晏滿疑惑的問,手支著下巴,瞧著更像是有陰謀的樣子。


    不喝下場會如何不得而知,那人不敢不喝。


    周圍一片寂靜,無聲施展著壓力,他悶頭一口灌下,已是滿頭大汗,腿軟跌倒在地,酒杯落在地上發出脆響。


    “無趣。”晏滿嗓音低啞,話落已經從位置上起了身,抬腳離開了。


    眾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紛紛鬆了口氣,凝固的氣氛才重新湧動了起來。


    大蠻十九座城,東西南北各有一城城主為首,而這雲州城位於西邊,正是這西邊最大最繁華的一座城,而晏滿便是雲州城城主。


    關於他的傳聞甚多,不知真假,唯有一點脾性陰晴不定是真。


    ——


    貼著大紅雙喜的房門被推開,嘎吱的聲響,連同著屋外的風也吹了進來,卷簾飄蕩,輕而平穩的腳步聲在房中響起,外麵的下人又把門關上了。


    晏滿聞到了房中的香氣,不曾在意。


    大多數的毒藥與他而言都沒有什麽作用。


    腳步聲停下了。


    晏滿看著床邊坐著的人,身型清瘦,穿著一身喜服,頭上頂著一塊紅蓋頭。說來,他今日還沒好好和“夫人”說過一句話呢。


    桌上放下挑起紅蓋頭的喜秤,他在桌邊坐下,看著床邊那人,拿起桌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又倒了一杯,起身走到了床邊,抬手便掀了那紅蓋頭。


    “喝了這杯酒便——”


    他話音忽止。


    紅蓋頭淩亂的掉落在了旁邊,蓋頭下的一張臉露了出來,一張臉很小,可那臉上是滿臉的紅疹子,連同皮膚都發紅,他對上晏滿的眼睛,又猛的低了頭下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


    蘇邊意醒來時已經在轎子裏,而到了這房中,帶他來的喜婆告訴了他一切,半是威脅,半是恐嚇,讓他乖乖的在這做他的城主夫人。


    但他眼下根本無從思考旁的事,藥效已經生效,他渾身發燙,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一遍遍的從四肢百骸傳來,他咬著唇才抑製住了呼吸。


    晏滿:“抬起頭來。”


    對方動作很慢的抬頭,晏滿受不了他這磨磨蹭蹭的樣子,房內有些悶熱,他扯了扯衣襟,伸手勾住他下巴,讓他抬起了頭。


    “臉怎麽回事?”他問。


    對方沒答,一雙眸子像是沁了水,浮著一層水汽,清透明白,瞳仁黑白分明,這雙眼睛不算大,卻生的很媚。


    晏滿喉結滾了滾,渾身火燒般,那股勁頭凶猛得很,這會兒他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之處,他放下了鉗住對方下巴的手,在離開時,對方卻伸手抓了過來。


    蘇邊意燥熱得很難受,難受極了。


    晏滿的手讓他覺著舒服,他拉過了他的手,呼吸落在了他掌心上,貼著他的掌心蹭了蹭,眼底神智逐漸模糊。


    而晏滿後知後覺,中的不是什麽毒藥,他本想抽身離開,可那藥勁讓他覺著渾身血液都像是沸騰起了一般,急需找到一個發泄口,他眸中陰晴不定的看著麵前的人——像貓兒似的蹭著他掌心,抬眸看來都神色懵懂又無辜。


    他伸出手,將人推到在了床上。


    蘇邊意抬手摟住了晏滿的脖子,還有幾分急不可耐的意味在其中。


    酒杯落在了床邊,裏麵的酒水濺出來,將地板印濕了大片。


    房中紅色蠟燭燃燒,融化的蠟燭液體從邊上流淌而下,燭火搖曳,滿室春光乍泄。房內隱隱有泣音傳出,仿佛在經受著非人折磨,院子裏的下人無人敢去傾聽,一個個都低著頭。


    到了後頭,那泣音弱了,逐漸沒了聲息,在下人們懷疑這新入門的戲子是不是被折磨死了的時候,房門打開了。


    已是深夜,晏滿站在門口,墨色長發傾瀉而下,慵懶隨意,他瞥了眼門外的人,讓人提水進來。


    房門敞開,沒有人敢去看晏滿的臉色,下人各自低頭打水,進進出出,房內熏香味兒還沒散去,床簾落下,沒法窺見裏麵的人,隻隱隱約約看見了被子的拱起來的輪廓。


    水備好,下人盡數退出房內,床上的人已經昏睡過去,晏滿站在床邊,眸色晦暗莫測的看著床上的人,腦海裏浮現方才這人哭的眼睛濕潤的模樣。


    他抬手,撥開他臉上的頭發,看到他那張臉,皺了皺眉頭,這張臉著實是算不上好看,他記著上次見他,可不是這樣的,具體什麽樣他也記不清了,反正這臉上是沒有這麽多痕跡的,應該是白白淨淨的。


    不過這張臉這會兒看起來,倒是比之前讓他順眼多了。


    他放下手,站在床邊看了會,轉身去沐浴,他進了浴桶中,閉上了眼睛。


    床邊傳來低低哭腔說夢話的聲音時,晏滿沒有在意,但持續說著,說得久了,他聽見他嗓子也是啞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晏滿從水中起了身,沒有把蘇邊意扔在床上任由他自生自滅,他走到床邊,一手將被子掀開,對方似乎是覺著冷了,卷縮了一下身體,眼角還帶著淚痕,晏滿動作不算溫柔的把人從床上弄了起來。


    清理後事,再上藥,已經用盡了晏滿的全部耐心,他把被子蓋在蘇邊意身上,轉頭去了另一間房。


    這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中他成了一本書中的大反派,性情古怪,殘害無辜,暴戾恣睢,最終結局不得善終,一切都要從他遇見其中主人公說起。


    這主人公之一,是蘇風仁,此人是戲園子裏的小生,一副好嗓子名動天下,麵容清俊,當是白麵小生,但他的身份遠不止如此,他還是城主晏滿母親手底下養著的人。


    晏滿母親並非親生母親,一向不喜晏滿暴戾行徑,百般勸阻無用,不忍城中人受難,便狠心想要將他拉下城主之位,而蘇風仁,便是她用來接近晏滿的一顆棋子。


    終於,在某次的一台戲當中,蘇風仁如晏滿母親所願,成功吸引了他的視線,可蘇風仁一腔的抱負無處施展,認為不該以這種方式來接近晏滿,也不屑以這種近乎“男寵”的方式待在他的身邊,於是,他將另一個人送到了晏滿的身邊,這人便是蘇邊意,故事裏的另一個主角。


    蘇邊意是戲園子裏的師父收養的,無根無蒂的孤兒,一張臉生的靈動漂亮,在戲園子裏擔任的是旦角,常有人來騷擾。


    蘇風仁覺著與其讓他在這戲園子裏受欺辱,不如去到那“暴君”身邊,說不定也是一個庇佑。


    他還擔心蘇邊意一身傲骨惹惱了晏滿,丟了命,便叫人偷偷給他下了藥,還在酒中和熏香當中也放了藥。


    一夜成事。


    翌日晏滿察覺被暗算,將那些都算在了蘇邊意身上,蘇邊意昨夜受了一夜的折騰,第二天早晨,又被嚴刑逼供,身體支撐不住,暈了三天三夜,也燒了三天三夜。


    這事傳到蘇風仁耳中,蘇風仁咬牙切齒,誓要將晏滿斬於刀下,可眼下隻能忍氣吞聲。


    這偷梁換柱之事,當然不會就這麽過去。


    蘇邊意是那戲園子師父手底下最喜歡的一個徒弟,卻被這麽送了過去。


    當晏滿發現此蘇非彼蘇,被戲耍的憤怒都要有人來承擔後果,蘇風仁此舉,牽連了戲園子一眾人。


    戲園子大師父帶著蘇風仁登上晏滿府邸拜訪,被拒之門外,幾次三番的懇求,才終於被入了府邸之內。


    入了內,他們也沒能如願見到蘇邊意,晏滿質問他們,那法子是誰想的來作弄他,蘇風仁見師父要說話,心中已經暗暗篤定不能讓戲園子再受牽連,便將此事全推到了蘇邊意身上。


    他說蘇邊意愛慕虛榮,得知他要嫁給城主,才來了這麽一遭。


    晏滿自是不會輕易放過主事的人,蘇邊意和蘇風仁都別想逃過。


    之後,蘇風仁和師父好不容易見到了蘇邊意,他們說了一番話,蘇風仁安慰蘇邊意別怕,他會救他。


    蘇風仁暗自將此記在心中,心底立誓日後定要將今日之辱一一奉還。


    而後,他一路攀龍附鳳,不擇手段,晏滿一次次虐待蘇邊意,對他不聞不問,任由下人對蘇邊意進行折辱,這些事都被蘇風仁狠狠的記在了心裏頭,他也一直同蘇邊意暗地裏聯係著。


    可有一次,兩人的聯係被晏滿發現了,蘇邊意在床上被晏滿捆住手腳,好生折騰了一番,哭成了淚人,卻無法抵抗。


    晏滿性情乖戾,自有人對他不滿,蘇風仁一邊和晏滿的母親聯係,一邊拉攏另外的人,團夥壯大,用了各種算計,還和另外的西邊城城主聯手,最終將晏滿推下位,壓入城中牢籠,百般折磨奉還與他,拯救出了蘇邊意。


    之後他們兩人還一同到了地牢當中,蘇風仁拿了鞭子給蘇邊意,讓他對晏滿鞭刑複仇。


    牢籠陰暗,不見天日,晏滿被困其中,宛若敗家之犬,卻還那般高高在上的看著他們,唇邊發出嗤笑。


    蘇邊意拿著鞭子的手在抖,輕飄飄的抽打在他身上,蘇風仁讓他別怕,道晏滿已經不能再對他做什麽了,蘇邊意的身體卻一直在抖,似是一種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反應,蘇風仁看在眼裏,越發心疼,拿過蘇邊意的鞭子,狠狠的往晏滿身上抽打。


    反派角色不得善終,他逃了,卻還是在城郊外被發現了屍體,已被惡狼咬的不成模樣。


    故事到這已經結局,但晏滿的夢境還沒結束。


    夢中是黑暗的牢籠,他穿著囚衣,屈腿靠牆坐著,手中拿著一根幹草,他莫名的便知道自己身重劇毒,無藥可解,已經活不久了,這會兒渾身都應該是疼的。


    牢籠外傳來了腳步聲,他也沒有轉頭去看,直到他的牢籠門被打開,一個人影從外麵走了進來。


    那人穿著一身的黑,與夜色幾乎融為了一體,他進來後,腳步很輕的走到了晏滿麵前,蹲下為他解開了手銬和腳下的鎖鏈。


    “你和我走。”他聲音壓的很低。


    晏滿聲音帶笑,全然不像是階下囚,“為何要和你走。”


    “我帶你離開。”


    晏滿像是思索了一番,對方等不及了,伸手來拉他,力氣很大,晏滿便順著對方的力道起了身,被他架著手,出了牢籠。


    而一出去,晏滿便借著月光看清了對方的臉,皮膚白皙,在月光下泛著玉似的細膩質地,一雙眼睛天生含媚,似有情意流轉,他一直側頭看著他,好似怎麽也看不夠。


    隨即,他笑了:“蘇邊意,你可真是個奇怪的人。”


    夢境到這便結束了。


    外麵天光大亮,晏滿額角附著一層薄汗,坐在了床上,衣襟散亂,頸間有幾道紅痕。


    外麵的下人已經開始忙活起來了,打掃院子,給花澆水,修剪枝葉,一切都進行得靜悄悄的,晏滿起身後,便有下人端來了洗漱的水。


    待他洗漱完,下人準備退出去時,聽到晏滿問了句,“蘇公子那邊怎麽樣了?”


    “還未起身。”下人說,“主子可要去瞧瞧?”


    晏滿擺了擺手,整理了一下袖子,抬腳往同一個院子的另一間廂房走過去。


    門上的雙喜還沒撕,殘留著昨日的喜氣,晏滿推門而入,床上的蘇邊意還在睡,他在床邊站定,掀開被子,想要看看他傷口如何。


    昨夜的夢來的詭異,這人是不是他要娶的人,暫且有待商議。


    晏滿拿起藥膏,坐在了床邊,指尖勾起白色藥膏給他上藥,上藥途中,蘇邊意有些難受的哼了幾聲,沒一會兒他便醒了。


    當睜開眼就看到床邊的晏滿時,他還有些回不過神,眼底惺忪,眼睛有些紅腫,配著他臉上那疹子,更顯得慘不忍睹。


    在那故事當中,這疹子是蘇邊意吃了不該吃的,才成了這樣。


    晏滿看了看他的傷處。


    蘇邊意驀地回了神,一動不敢動。


    就這麽沉默的上完了藥,晏滿把藥膏隨手放在了邊上,拿著帕子擦了擦手。


    “你叫什麽?”他輕描淡寫的問道。


    蘇邊意臉上的紅潮退卻,成了慘白,嘴唇囁嚅,發出一個不知名的音節,嗓音沙啞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覷了眼晏滿的臉色,對方看起來不像是生氣亦或者有其他的情緒。


    知道了嗎?肯定會被發現的。


    他忍著痛,跪坐在了床上,長發落下,遮住了身上的痕跡,“城主……恕罪。”


    晏滿輕笑了一聲,抬起他的下巴,側頭未束的發絲從肩頭落下,他湊近了蘇邊意,指尖抵在了他眼角,那兒有一顆痣,昨夜不曾細看,今日才發現。


    他要的那人,臉上可是沒有痣的。


    “如此,便是承認了你不是蘇風仁?”晏滿問。


    蘇邊意掀起眼簾,睫毛顫了兩下,頸間臉上都癢,但他不敢伸手撓,撓了會留下印子,留下疤。


    “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不罰你,你說便是。”晏滿道。


    蘇邊意看著眼前男子的一雙眼睛,狹長漂亮,內裏情意綿綿,帶著柔情蜜意的笑意,年輕俊美,聲音都像是在誘惑勾引著他。


    “我……的確不是。”蘇邊意嗓子啞得不像話,“城主如何待我,我都無怨無悔,還請城主莫要為難梨園的師兄師弟。”


    晏滿半響沒說話。


    這麽一對比他和那蘇風仁在那故事裏的做法,倒是高低立下。


    “城主……”蘇邊意見他不說,便要下身跪求。


    晏滿扶起了他的手臂,笑道:“我應你便是。”


    蘇邊意沒想到他這麽輕易的就應下了,一時間還有些怔愣。


    “那麽你便要留在我這了。”晏滿說,“我既已娶你回來,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蘇邊意:“城主大恩大德,邊意銘記在心。”


    “你叫邊意?”晏滿問。


    蘇邊意點了點頭道了全名,“邊境的邊,春意盎然的意。”


    “這名字倒是不錯。”晏滿收回了攙扶他手臂的手。


    竟是完全吻合了,有趣。


    “你可會束發?”晏滿問。


    蘇邊意點了點頭。


    晏滿道:“幫我束發吧。”


    男子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模樣,語氣中還帶著點稚氣,這讓蘇邊意放鬆了些,下床披了件衣服,給他束發。


    蘇邊意一雙手很巧,梳發不曾弄疼晏滿,舒服得他有些又想睡過去了,束發之後,晏滿讓下人端來洗漱的水。


    蘇邊意一身慘狀,那眼睛都腫的似核桃,下人不敢多看。


    “主子,老夫人那邊派人過來了,說……說是要讓蘇公子去敬茶。”下人小聲的說。


    城主和老夫人之間的關係迷離,說不合,晏滿卻又偶爾會去老夫人那,老夫人也會派人來送東西,說關係好,晏滿卻又像是不怎麽尊重老夫人的樣子。


    比如此刻。


    “不去。”晏滿說,“就說蘇公子起不來身,病了。”


    “是。”下人隻當個傳話的,正要退下去時,又被晏滿叫住了。


    “叫個大夫過來。”他說。


    沒一會兒,大夫就過來了,叫來的大夫自是給蘇邊意看病的,蘇邊意有些驚訝於會受到這般待遇,心生忐忑。


    這城主似並非傳聞所說,他短暫接觸下來,覺得晏滿更像是一個有些任性的公子哥,比起他所見過的大多數的公子,都要好太多。


    生米已成熟飯,他隻能往前看。


    沒有男人願意雌伏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下,除非那人是斷袖——昨夜之事,蘇邊意有印象,那滋味算不上好受,他想他應該不是的。


    他又想起了昨夜的夢,心中還殘留餘悸。


    昨夜他夢見帶著穿著囚服的晏滿一直逃,一直逃,穿入山中,遇到群狼,晏滿將他護在身下,滿身鮮血淋漓,還笑著對他說,他帶他從牢籠裏出來,能讓他死在外邊,他就還他一命,不欠他的了。


    ——


    大夫來了,給蘇邊意診脈,片刻後便說他有些發熱,還有吃了不該吃的所引起的疹子,他開了些藥,轉頭便見城主坐在一邊,撐著下巴看著他。


    “老夫便先告退了。”大夫拱了拱手說。


    晏滿擺了擺手,側頭對上蘇邊意那一臉處於出神的表情,正直勾勾的看著他,絲毫不加掩飾,他唇角揚了揚。


    “我可好看?”他問。


    蘇邊意陡然回神,臉上緋紅,慌亂的側過了頭,腦海裏忽而劃過昨夜這人伏在他身上低笑的聲線,倒是驅散了幾分他心裏的難受。


    過了片刻,他又低聲道:“城主自是十分俊朗的。”


    這話他沒有作假。


    晏滿笑了兩聲,也不知信沒信,但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他道:“唱戲的嗓子最是重要,這幾日你便好生修養吧。”


    蘇邊意又抬眸看了他一眼:“是。”


    晏滿坐了會兒,待藥來了,看著蘇邊意喝了,便起身離開了。


    這一走,就是兩天。


    瑣碎事務多,晏滿應付那些人便用了不少時間,還收到了不少他放置在各處的眼線給他的信。


    關於某位大人府中,說了他什麽話,做了些什麽小動作,都一清二楚,他當著樂子來打發時間,要不總太無趣了些。


    而梨園這兩天也不平靜,戲園子客人依舊多,而蘇風仁這兩天都沒有露麵,知情人知道他已經被入了城主的府中,可那蘇風仁的搭檔蘇邊意也不見了,便有客人不滿。


    今日,又鬧了起來,那位公子眼生,不像是熟客,可又知道這裏麵有一名伶人叫邊意。戲園子的師父隻好出麵,道邊意這兩天發熱嗓子啞了,臉上也長了疹子,實在出不來,好說歹說才把人安撫了。


    房內,大師父收了笑,在房中轉著圈,“你怎的做得出這種事!”


    一名清俊男子站在房中,抿著嘴道:“師父,這兩日可有師弟消息?”


    “我哪有那麽大本事,按理說,城主也該發現了,怎會……”


    “說不定沒發現呢?”


    “哎——”師父歎了口氣,“不行,不行不行,我還是要去見一眼邊意!”


    “師父,你不能去!”男子猛的抬起頭,眸中沉沉,“你去了就露餡了!”


    “啪”——


    師父一巴掌打在了他臉上,“混賬東西,你這是想要整個梨園子弟都為你陪葬嗎!!?”


    ……


    第三日晚上,晏滿突然興起,來到了蘇邊意院中。


    院子裏的下人進進出出,看到晏滿,幾個小廝行禮之後,一直站在原地沒動。


    “這……城主怎麽會突然過來了?”


    “不知道啊,不是說這位蘇公子不得寵嗎?”


    “怎怎麽辦啊?剛才把東西端進去,這可怎麽辦啊?”


    晏滿進了屋,外麵的小廝丫鬟都亂了。


    屋內點著燭火,桌上擺著三碟子菜,還有一碗白粥,蘇邊意坐在桌邊,拿著筷子夾菜,低頭喝粥,臉上紅疹淡了,還沒完全褪去,讓他想要撓一撓。


    門被推開時,他還以為是下人,放下碗抬頭看去,卻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晏滿抬腳進了屋,看到桌上的飯菜,頓了頓。


    兩碟子都是焉了吧唧的青菜,還有一碟子花生米,粥看起來米也不多。


    “城主——”蘇邊意忙起了身,牽扯到身後傷處,眉頭驀地一皺。


    那日大夫也沒說要上藥,他也沒在意,這兩日他都沒上藥,好的便慢了。


    他身型僵住自然沒有躲過晏滿的眼睛,晏滿說:“坐吧。”


    蘇邊意便又坐了下去,晏滿在桌前站定,“這幾日便隻吃這些?”


    蘇邊意不知為何,讓他見到這桌子簡陋的飯菜,便覺著麵上有些羞赧,“大夫說……這兩日要吃些清淡的。”


    晏滿沒說什麽,轉頭把外麵下人叫了進來,屋內頓時就擠了起來,下人排排站著,你看我我看你,不敢說話。


    “府中是沒米了嗎?”晏滿帶著笑意問,看起來還算溫和。


    但立馬便有下人跪下了,一下如同連鎖反應,一個個都跪了下去。


    “今天的飯菜,誰送來的?”晏滿習以為常的問。


    蘇邊意轉頭看了眼他的側臉,垂眸勾唇,溫柔似水,可底下下人卻沒有一人敢抬頭看他。


    高處不勝寒。


    人群中很快推出了兩人,那兩人抖成了篩子,跪伏在地。


    “下去吧。”晏滿說。


    “主子饒命,主子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主子,求您饒了小的這一回吧……”下人哀求著。


    蘇邊意不明白,為何叫他下去,他卻嚇成了這般模樣,他其實吃什麽都可以,再苦再累的時候也熬過來了,如今這些也不算差。


    “你覺得呢?”晏滿突然朝他看了過來。


    那下人頓時又朝蘇邊意跪了過來,哀求著饒了他們。


    蘇邊意猶豫了一下,道:“邊意無礙。”


    “過來。”晏滿伸出手。


    蘇邊意走到他身邊,被他攬著腰坐在了他腿上,他臉上噌的一下紅了,紅到了耳根,不敢叫旁人瞧見,抓著晏滿的衣領,頭埋在了他肩膀上。


    事實上根本沒人敢往二人這邊看,一個個頭都快埋到胸口去了,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


    “既然蘇公子說算了,那便算了。”晏滿說,“重新做一桌飯菜來,蘇公子要吃清淡的。”


    蘇邊意頭一回在這麽清醒的狀態下離得他這麽近,耳朵被他的聲音震得酥麻,還能感覺到他說話時胸膛的震動。


    從前不曾覺得,男子說話的聲音能這般好聽,低沉磁性,帶著些許的笑意,散發著矜貴的公子氣質。


    下人盡數退下去了,晏滿抬手摸了摸蘇邊意的肚子,“還吃得下嗎?”


    蘇邊意沒被別人這麽碰過腰,一下腰間就緊繃了起來,他的腦袋從晏滿肩頭離開,穩著氣息道:“你方才來時,我才吃了兩口,還吃得下。”


    他的嗓音清越,說話時氣息也很平穩。


    “那便好。”晏滿說,他聽著蘇邊意的嗓子已經恢複的很不錯了,“臉上是怎麽回事?為何還沒消退?那些下人可是沒給你熬藥?”


    他一連幾個發問,讓蘇邊意不知先回答哪個,也有些受寵若驚,他覷了眼晏滿的臉色,以為他是覺著這張臉難看,說:“藥熬了,但還需幾日臉上才能好。”


    兩人一問一答,蘇邊意也沒想著從他腿上下去,隻是渾身都有些緊繃,那晚雖回憶模糊,可第二日醒來,渾身的疼痛到現在都還沒消退,他有些怕晏滿又要做。


    沒有人不怕疼,但是他也能夠忍受那種疼痛。


    沒多久,外麵下人端著新的飯菜來了,房中兩人已經坐在了桌邊,飯菜上了桌,看起來清淡,但顯然比先前那一桌要好了不少。


    桌上添了一份碗筷,晏滿坐在對麵也吃起了飯,這會兒蘇邊意碗裏的粥米多了不少,他低頭小口小口的吃著,隨即發現了對麵的人不吃了,他抬起頭便見晏滿支著下巴在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樣。


    “城主不吃了嗎?”蘇邊意問。


    晏滿:“我看你吃便是。”


    蘇邊意吃東西看起來很斯文,但速度倒是很快,有意思。


    飯後一刻鍾,下人提著水進了屋,晏滿拿著書坐在坐榻上,蘇邊意看了他一眼,房內下人已經退下去了,隻剩下了兩人。


    “洗幹淨給你上藥。”晏滿說。


    蘇邊意:“……上藥?”


    晏滿從書中抬頭,看向他,“你那的傷不是還沒好?我亦是有責任的。”


    “不必了。”蘇邊意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低聲道,“這等事我自己來便好。”


    “你要自己來早自己來了,又怎會拖到現在。”晏滿說。


    蘇邊意啞口無言。


    晏滿:“還是說你想讓我給你找個大夫來瞧瞧?”


    比起大夫,蘇邊意還是選擇了晏滿。


    上次雖也上過藥,可……那時他剛睡醒,沒有那麽大的感觸,如今……


    蘇邊意沐浴著,臉被水裏的熱氣熏紅了,城主為何要對他這麽好?


    他沒敢拖時間,沐浴過後便起身穿上了衣服,從屏風後走了出去,晏滿讓他先準備著,然後轉身去拿了藥。


    待他回來時,蘇邊意還在床邊坐著。


    “怎麽?要我親自幫你準備不成?”晏滿促狹道,“倒也不是不可。”


    蘇邊意咬著唇,也不再扭捏。


    晏滿便坐在床邊,拿著藥膏道:“你同那晚那樣起來些。”


    蘇邊意:“……”


    他紅透的耳垂被頭發遮擋,墨發蓋住了他大半張臉,他咬著食指的指關節。晏滿在替他上藥了。


    很漫長的一段時間過去。


    蘇邊意轉頭看到晏滿拿著帕子在擦拭手上的藥膏,他沒出聲,不知他今日是不是想做些什麽。


    “傷還沒好全,這段日子好好養著。”晏滿說。


    蘇邊意不禁想,養著……然後呢?


    他垂眸驅散了這個疑問,又聽晏滿說:“日後不要叫我城主了。”


    “那……叫什麽?”蘇邊意輕聲問。


    晏滿想了想,雙手搭在床邊,身體後傾,側頭問他:“你說叫什麽好?”


    “公子?”蘇邊意問。


    “你我已行夫妻之禮,不必如此客氣。”晏滿抬手將他唇邊沾上的一縷墨發勾下。


    這是一個細膩且親昵的動作,不同於之前,蘇邊意無由來的心生一陣暖意。


    他覷了眼晏滿,眼角都似帶著情,“那……晏郎可好?”


    晏滿輕挑眉間,“好,你便如此喚我吧。”


    蘇邊意點了點頭:“那城……晏郎日後也喚我邊意吧——”


    他忽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得寸進尺了,竟是對晏滿提了條件,心頭一緊,忙看向晏滿,說:“我……”


    他的話被打斷,晏滿說:“邊意,今後我便叫你邊意吧。”


    他的名字從晏滿嘴裏呢喃出來,蘇邊意呼吸都停了片刻。


    “今日不早了,歇息吧。”晏滿起了身,沒有留宿的意思,“別送了,明日我再來替你上藥。”


    “嗯……”蘇邊意小聲的應了聲。


    晏滿出去時,便將燭火吹滅了。


    第二天早上,蘇邊意院子裏多了一名小廝,看著麵生,早上便到了他身前,說是晏滿那邊派過來伺候他的。


    “公子有什麽想問的,想做的,都可以吩咐小的。”那看起來幹脆利落的小廝說道,“這府中任何的地方,公子都可以去。”


    蘇邊意看了他片刻,問:“可否同我說說城主?”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啦,愛你們*罒▽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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