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基地被搶救了下來。


    陸采再度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療室的走道裏,周圍腳步聲不斷,醫生護士絡繹不絕路過。


    如果不是物資短缺,沒有東西蓋著他,他懷疑下一秒自己就要被推進焚屍爐。


    “小陸,你醒啦!”顧明澤從隔壁的屋子裏走出來,驚喜地rua了一把他的腦袋。


    陸采兩眼發怔,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眼前的顧明澤膚色正常,好似他暈厥前看到的那個麵容詭譎的青年是夢裏夢到的。


    “師兄?”


    陸采一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磨砂紙處理過的。


    顧明澤莞爾:“是我,這麽長時間沒見,想我了?”


    陸采眼眶一紅,大難不死失而複得的喜悅幾乎衝垮了他的理智。


    他一把抱住顧明澤,嚎啕大哭。


    回來了……


    師兄回來了!


    “玄臻,幫我把小鹿抬起來,他醒了就不用待在這裏了!”顧明澤扭過頭,大咧咧地朝隔壁物資裏吼。


    陸采還沒反應過來玄臻是誰,立刻聽到裏麵傳來白崇雪的聲音:


    “先抬老子!懂不懂尊老!”


    顧明澤麵色不變:“那一人抬一個好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陸采下意識挺直身子,眼淚也立刻給收了回去,像犯了錯的小朋友即將被抓包,強忍住了所有的情緒。


    顧明澤笑了笑,又揉了把他的腦袋,力大無窮地把人從擔架床上抬起來。


    “乖了,師兄在這兒呢,師兄抬你回去昂!”


    兩人剛站好,正好和扶著白崇雪出來的黑龍打了個照麵,陸采頓了頓,下意識反應過來,原來玄臻是黑龍的名字。


    顧明澤像個老流氓似的上下盯了一遍黑龍:“不錯,這個兒媳婦夠孝順。”


    黑龍眼神微動,飽含深意地看了眼顧明澤,兩人這麽自顧自地看了一會兒。


    白崇雪麻木地伸手點了點顧明澤,電火花劈裏啪啦。


    真·硬核打斷。


    “那請問這位大兒子,能顧著點婆媳關係,別添亂了嗎?”白崇雪陰森森地瞪了眼顧明澤。


    顧明澤恍然大笑:“是,師父!”


    陸采吸了口氣,嗚嗚地喊了聲“師父”,白崇雪歎了口氣,一步一步走出了臨時搭建的醫療室。


    太陽出來了。


    冬雪也停了,雖然哈氣依然有白色的霧氣,但在溫柔的陽光下十分幹淨。


    他們度過了最難的一天,現在重新看到的每一縷陽光都是恩賜。


    “真漂亮啊,這太陽,”顧明澤長歎一聲,眼看陸采神色惘然,笑著幫他回憶,“我都不知道,我們小鹿已經這麽猛了,聽說你靈力耗盡還能一蹦三尺,一刀紮進怪物眼球裏?”


    陸采零零散散想起來當時的場景,他靈力耗盡之後拚著老命一蹦三尺,現如今他還站在這裏,就代表他們最終贏了,師兄和伊賀長雅的恢複也帶來了人類的希望。


    他笑,師父和師兄都在場的時候,終於露出了許久不曾有的羞赧的笑。以往的生活就是這樣,雖然艱難,可始終有最親近的人在身旁。


    可他突然想起什麽,瞬間抬眼看向四周。


    臨時基地被破壞的像個廢墟,房屋倒塌,信號站也正在緊急維修,可饒是如此,參與重建的各個人臉上都浮著希望的笑,在陽光下無比耀眼。


    陸采扭頭看向白崇雪,又依次看向黑龍,顧明澤。


    他腳步微頓,輕輕問道:


    “澤西亞呢……?”


    白崇雪挪開視線:“你不是看到他消失了嗎?”


    陸采唇色微微泛白:“所以他再也沒有回來嗎?”


    顧明澤力大無比地一隻手托著陸采,另一隻手扭過他的臉:“小陸,你怎麽不關心關心師兄,就顧著野男人呢?”


    “澤西亞不是野……”


    “是野生的吧?是雄性吧?那就是野男人。”顧明澤流利地告訴他。


    陸采知道,在吵架這件事上,他在師門裏一向排第三,因為隻有三個人。


    顧明澤見陸采沒說話了,無奈揉了揉他的腦袋,架著陸采朝休息區走去。


    白崇雪淡淡說道:“別擔心,他消失的時候,生命體征強烈,應該沒什麽事,總有一天會回來的。當務之急,是你們都要好好養傷,準備冬天之後的驚蟄期。”


    有冬眠之前的囤積期,自然也有蘇醒之後亟需捕食的驚蟄期。


    陸采下意識像從前一樣嚴肅地回應:“是!”


    可這次他腦海裏不是空白的,不是完全向著任務出發去思考的。


    師父說的沒錯,澤西亞沒有死,他能感覺得到,但他卻無法感知到對方的心情,無法感受到對方的悸動,就像被隔絕到了兩個世界,所有信號都被屏蔽了。


    澤西亞還好嗎?


    是依舊活蹦亂跳的?


    還是受了重傷蜷縮在某個冰冷的角落委屈地舔著傷口呢?


    他那麽喜歡撒嬌,那麽喜歡在自己眼前賣乖求歡,這次的傷口那麽大,他孤零零一條龍,要多久才能愈合?


    陸采極少有地沒忍住,終於再次抬起頭看向顧明澤,想多問問,那之後還有沒有一丁點其他的消息,怪物們退去之後,有澤西亞的蹤跡嗎?


    可他還沒張口,眼淚卻情不自禁流下來,連他自己都沒料到。


    顧明澤把人按進懷裏:“乖了乖了昂,不怕啊小陸,師兄在呢。”


    但陸采的心頭卻好像空了一塊,這一次,耳畔再也沒有自信的聲音告訴他,小鹿,不怕昂。


    他的龍不在。


    陸采緩緩皺起眉頭,一邊覺得自己不能太過軟弱,嚴肅地推開顧明澤,一邊繃著的臉上淚水嘩嘩落下。


    “我沒事,我這是激動,我們活下來了。”


    陸采努力平複心情,勉強露出個笑容。為了證明自己的正常,他甚至還打算單腳蹦回屋裏,結果不小心因為虛脫而踉蹌,被顧明澤眼疾手快攬回了懷裏。


    陸采尷尬地笑了笑,避開顧明澤的目光:“抱歉師兄,我還沒恢複過來。”


    顧明澤點點頭,接過他的話寬慰:“不急,我們已經活下來了。”


    陸采抿唇笑著,略顯狼狽地點點頭,透支的身體急促地大口喘息著。


    他不該因為自己的情緒而影響親近的人,特別是這次死亡的人這麽多,甚至連譚華都犧牲了,馮春斷了腿,聽說正坐在病床上指揮部署。


    陸采抬起頭看向走在前麵的白崇雪,師父的左臂袖筒空蕩蕩的。


    陸采的喉嚨瞬間又有些堵住。


    黑龍架著白崇雪走在前麵頓了頓,誰都沒回頭。


    黑龍是覺得畫麵太美,還是不看了,白崇雪卻是輕輕歎了口氣。


    是的,我們活下來了。


    我們踩著同伴的屍體,被死去的同類寄予著厚望,活下來了。


    不論未來還有什麽在等待,不論他們失去了多少,他們仍要為後繼的同胞繼續拚個你死我活,這就是人類的意誌,他的兩個徒弟通過不同的方式或許都明白了。


    澤西亞是一條英俊的銀龍。


    他剛剛成年,張開雙翼,身寬超過了十米,修長的脖子上銀白色的鱗片在陽光下閃爍著華麗又迷人的光彩,金色的眼眸令龍島上的所有雌性龍都臉紅心跳——


    可他自己並不為此覺得開心。


    一是因為他的鱗片上很多被灼傷的部分還沒有恢複,二是因為他在戰鬥中力量失控,居然一眨眼把自己送回了龍島。


    紅色的火龍飛到他身旁,無奈地看了眼一直盯著叢林深處不眨眼的好友,為難道:“澤西亞,你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你的傷才剛剛好。”


    銀色的巨龍沒精打采地伏在地上,金色的眼瞳憂愁地凝視著他的龍騎士第一次出現的地方。


    “如果我等不到我的小鹿,這具身軀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紅龍難以置信地瞪他:“什麽鹿這麽好吃?吃不到連活都不想活了?”


    澤西亞看了好友一眼,不知道該怎麽和對方解釋小鹿不是一種食物,雖然最後一戰,小鹿破天荒主動吻他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產生了一種強盛的欲念,但他清楚,那不是想捕食,也不是想求偶。


    那是一種,極度渴望與小鹿廝守萬年的願望。


    可是他還沒來及回應小鹿,還沒時間回吻,他打敗了那隻相柳之後就失控回到龍島了!


    澤西亞更傷心了:“你這種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人喜歡的龍不懂!”


    瑞恩:“?你媽的愛吃不吃!”


    這麽說就沒意思了!紅龍氣得差點噴他!


    幸好很快歐德爺爺飛了過來,年邁的龍斂起翅膀,阻隔了暴躁的紅龍。


    “澤西亞。”


    澤西亞立刻仰起頭:“歐德爺爺!您是有辦法讓我出去了嗎!”


    歐德爺爺搖頭歎氣:“沒有。”


    澤西亞重新垂下頭:“原先成年的龍明明都可以隨意出島的,為什麽現在不可以了。”


    “因為外麵越來越亂啦,人類都死光啦。”紅龍在一旁冷冷哼了一聲。


    澤西亞捂住耳朵:“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不可能的!他明明已經把最可怕的那個怪物消滅了,小鹿他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但一想到自己消滅相柳的代價,是小鹿將他渾身的力量都獻給了自己,澤西亞又有點後怕。


    自己失控消失後,小鹿還好嗎……


    紅龍翻了個白眼:“愛聽不聽!”


    歐德爺爺慢慢走到澤西亞身邊:“克裏斯也在盡力幫忙,可是就像瑞恩說的,幾個月前,外麵的情況變得更加危急,克裏斯的網都斷了,我們也沒有辦法。”


    澤西亞哭得像打雷似的:“為什麽會這樣?是蒼天在阻攔我與騎士嗎?明明以前都可以的!”


    歐德爺爺無奈:“澤西亞,你有想過,你為什麽一定要出島嗎?你知道的,靈魂契約是一種溝通的契約,它並不會強製你們性命相連。”


    澤西亞金燦燦的眼眸抬起來:“我想過!因為我一定要留在小鹿身旁。”


    “為什麽?”


    “因為……”澤西亞英勇無畏地抬起腦袋,“我喜歡他!我喜歡他的善良勇敢!喜歡他的無畏和榮光!我要陪他征戰四方!也要當他唯一的伴侶!”


    歐德爺爺:“……可以,但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想盡一切辦法出島之後,他已經死了呢?”


    “那我也要把他的屍骨帶回巢穴!”澤西亞悲痛地承諾。


    “外麵很危險。”


    澤西亞不為所動:“可他一直在保護我,我應該回報以同樣的溫柔,如果不能陪伴他征戰,我願守護他長眠。”


    紅龍在一旁聽著,心裏瘋狂奔跑過萬千哥布林。


    瘋了瘋了瘋了,真的瘋了吧……


    歐德爺爺歎了口氣:“我以為我們種族繁衍的最大敵人是性別相同,現在發現或許是物種不同。”


    他看向澤西亞:“澤西亞,我們的先祖將我們保護在這片島嶼上與世隔絕,卻沒有阻擋人類的進入,是因為先祖也曾與人類有過超脫尋常的友誼。”


    紅龍麻木地聽著,澤西亞倒是動了動耳朵,感覺歐德爺爺話裏有話。


    他交疊好雙臂,耐心地蹲好聽講。


    “島上的禁製是遙遠以前的先祖設下的,他們認為意誌可以超脫所有的魔法,是所有魔法的根源,所以如果你希望、你相信你們還會再見到,就向先祖祈願吧。”


    澤西亞難以置信:“可是先祖的骨灰都已經揚了好幾千年了吧,它能聽到我的祈願嗎?”


    歐德爺爺麵無表情:“先祖的意誌存在於我們所有龍的身上。”


    澤西亞:“你覺得我聽懂了嗎?”


    歐德爺爺深吸一口氣:“你還記得你是怎麽回來的嗎?”


    “我記得!”澤西亞頓時手舞足蹈,“我和你們說過,我發掘了的新的能力!就像一塊橡皮擦,能把所有的壞家夥全部擦掉……”


    “澤西亞,那你覺得這種能力是怎麽來的呢?島上的所有龍,各自擁有的能力都是怎麽來的呢?”


    澤西亞頓了頓:“因為物種的多樣性?”


    這題他熟,他在中階語文裏看到過這一句。


    歐德爺爺忍無可忍,一爪子狠狠拍到銀龍的腦袋上,卻也沒劃出一道痕跡。


    “那是最初的意誌!來自先祖所擁有的空間的意誌!它在你的身體裏複蘇了!”


    澤西亞的龍爪在空氣中頓了頓,歪頭遲疑:“空間的意誌?”


    “沒錯,你通過空間的意誌,把那些怪物的軀體分解,令他們消散於千千萬萬個世界裏,而你最後力量失控,潛意識通過空間的意誌回到了最熟悉的龍島,得以保護自己的安全。”


    “那不可能!我潛意識裏最想待的地方必然不是這裏!”澤西亞義正言辭地告訴歐德爺爺。


    歐德爺爺再一次覺得自己大概是龍島裏脾氣最好的龍。


    嗯,他畢竟年紀最大,不能和小輩置氣。


    他深吸一口氣告訴澤西亞:“不管怎麽樣,你回來了。所以,你可以通過強烈的祈願,再嚐試看看能不能通過空間能力回到……小鹿的身邊。”


    澤西亞終於聽懂了。


    他恍然大悟,甚至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好像一個學渣拿到了考試大綱就以為自己可以及格了。


    “好好幹。”歐德爺爺勸通了澤西亞,扭身慢悠悠地飛走了。


    紅龍猶豫片刻,看到自己的好兄弟重新燃起鬥誌,甚至願意進食了,也鬆了口氣,張開翅膀跟著歐德爺爺一起飛走。


    “歐德爺爺,澤西亞真的能如願以償嗎?”紅龍認真地追問。


    歐德爺爺緩慢地揮動翅膀,輕輕歎了口氣:“哪有那麽容易呢,如果以澤西亞的智商都能辦到,龍島這麽些年以來早就被人類發覺了。”


    “那你忽悠他?”紅龍戰術性後仰脖子。


    歐德爺爺回頭呸他一嗓子:“我那是給他一個希望!況且這並非沒有可能!最初的意誌凝結成穩定的魔法源頭,構建起龍島這一方與世隔絕的天地,溫和而恒定地賜予所有龍超出自然的力量,你以為它是怎麽來的?”


    紅龍一臉複雜。


    今天歐德爺爺似乎愛上了“你以為它是怎麽來的”這個問題。


    “是神明賜予龍族的禮物?”紅龍試探性地問。


    瑞德爺爺搖頭,降落在自己的洞穴前,眺望一覽無餘地島嶼:“從來就沒有什麽神明,和先祖一起將意誌凝結成魔法,構建成龍島的夥伴,是擁有智慧的人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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