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高懸,階梯式地青石板長街上,幾隻細獸的野犬擁擠著分食角落裏的食物。


    它們的食物看起來泥濘又血腥,沒有完整的形態,卻能在那肉似的東西裏麵看到伸出的一截白骨。


    這裏原來是一處人類聚集地,但因為三個月前突然發生的二次災變,僅剩不多的人類再次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驅散器被突然增強的暗物質侵蝕後,即被怪物們暴力摧毀,各大防護屏障相繼被打破,四處出現的怪物甚至在夢中就能要了一個活人的命。


    磁場、電力、通訊全部失靈,三十年前的末日重新上演。


    銀發青年穿著不太舒服的木屐,腳步平穩“啪嘰啪嘰”地踏過這條小徑,風中隱隱傳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幾隻野犬聞聲扭頭,覆著皮毛的枯瘦身體上部露出的是類人的麵孔,嘴邊還沾著顏色鮮豔的液體。


    但看到銀發青年的一瞬,它們還是畏縮地朝角落裏靠了靠,盡量避開對方。


    銀發青年一個眼神都沒給這些低級怪物,他有條不紊地登上階梯,一路走到了山城最頂上的大院子外。


    然後他叉起腰抬頭:“我——回——來——啦——小——鹿——!”


    大門被粗暴地踹開,站在門後的高大男人陰鬱地看他一眼。


    “你不用拖這麽長的音也不用喊這麽大聲,我沒聾,陸采也醒著。”


    穿著一身白色浴衣的男人額角青筋凸起,轉身給他讓開一條路,但銀發青年歎了口氣:


    “我——也——不——想——”


    “可——我——吃——了——個——嘴——巴——很——大——的——東——西——”


    然後說話就這樣了。


    銀發青年無辜地走進院子裏,抬頭就看到另一個穿著浴衣的青年站在院子裏的水池旁。


    水池裏沒有水,青年是真的好看。


    對方的黑發略有點長,垂在眼角落下耳畔,他們在這裏找到人能穿的衣服多多少少有點奇怪,總是鬆鬆垮垮,但穿在青年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合適。


    青年修長的脖子和肌肉輕覆的胸膛若隱若現,連帶著伸出下擺的雙腿都顯得越發惹眼。


    惹龍的眼。


    銀發青年不自覺咽了口口水,看到青年也發現了自己,衝他淡淡打招呼:“澤西亞。”


    澤西亞當即就想衝過去擁抱自己的龍騎士一下,但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說話很有問題,一時間定在原地。


    他扭頭看向身旁開門的白衣男人,眼神無比糾結。


    陸采也聽到了前因後果,幹巴巴地看了眼白衣男人:“黑龍先生。”


    黑龍沉默半晌,抬起手掌拍了一把澤西亞的後背:“哪怕不會出問題,也不要吃太多!”


    他心中有一句你是餓死鬼投胎嗎,但顧忌到這是一條西方龍,根本不理解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罵也是白罵,隻能默默吞回肚子裏。


    澤西亞淤塞在胸腔中的那股子奇怪力量瞬間被拍散了,他立刻恢複活力。


    雖然沒有明顯的外貌變化,但另外兩人似乎都能看到這人臉上的光彩瞬間煥發起來——


    “那不行!我要多吃一點!然後把小鹿身上的傷口全部愈合掉!”


    一把接住朝自己撲過來的澤西亞,陸采略顯尷尬地衝黑龍咧了咧嘴。


    黑龍默默看了眼兩人,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雖然看起來很不耐煩,但開門關門的動作很輕,像房間裏藏著什麽不可打擾的珍寶。


    陸采戳了戳澤西亞:“所以你吃了多少?”


    澤西亞眼珠子轉轉,細數起來:“十二隻裂口女,五隻人麵犬,還有一些其他很零碎的記不清啦!”


    陸采後悔了。


    他就不該問。


    但澤西亞才不管這些吃進去的東西呢,對他來說,所有能給他提供力量的都是食物!


    “小鹿,我們回去愈合傷口嘛!”


    他舔了舔舌頭,金色的眸子閃亮亮的瞪著陸采,其中蘊涵的期待不言而喻。


    陸采:“……”


    去吧。


    等陸采被澤西亞按在堅硬的榻榻米上,解開浴衣的時候,還在迷迷糊糊地感歎,這他娘的……


    究竟是個什麽事兒。


    他的神經一向很粗,所以最開始,他發現阿撒茲勒捅穿的傷口沒法兒愈合,黑龍讓澤西亞來幫忙試試,結果的確有效的時候,他接受了這個長期的治療建議。


    啊對,黑龍就是那天在天上狂風暴雷亂舞的那條黑色巨龍,對方是一條貨真價實的東方龍,出現的猝不及防,身份也讓陸采大吃一驚。


    對方坦言,他是顧明澤的契約龍。


    他們師門一脈雙傳的馴龍大師。


    陸采雖然精疲力竭,但仍舊渾身緊繃不敢放下戒備,但幸好黑龍明確知道陸采的命脈,向陸采確認了顧明澤果然和他在一起之後,他終於稍稍放鬆了警惕。


    而關於黑龍為什麽會知道澤西亞能治療陸采的傷,也是因為顧明澤受到了比陸采更重的傷,他給顧銘澤養出了經驗。


    來到這裏三個月,陸采隻見到顧明澤醒過來三次,其中兩次對方醒得理智全無,張牙舞爪像個怪物。


    黑龍緊緊抱著他,眼神森冷地告訴陸采:


    “他的傷口很深,同時被邪氣……也就是你們說的暗物質侵蝕超過了35天。”


    簡言之,如今的醫療水平已經救不回顧明澤了。


    陸采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當場呆掉,如果不是澤西亞緊張地摟住他,可能當場已經摔倒了。


    但黑龍沒有把話說死,安撫過顧明澤後,他告訴陸采,隻要顧明澤不死,他或許可以通過嚐試多種不同的辦法,慢慢替顧明澤清除身上的暗物質,所以以此類推,隻要澤西亞還在身旁,陸采的這點小傷不足為懼。


    陸采這才決定一試。


    結果試過的確不錯,然後澤西亞就像個嚐到了甜頭的大狗子,一有機會就要把陸采拱倒,給他進行“必要”治療。


    他從不知道原來龍與騎士還能有這樣的羈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口水還有這種妙用!


    他終於不是個除了硬一無是處的花瓶龍了!


    陸采的傷口在腰上,阿撒茲勒的利爪從背後給他穿了個孔,但凡陸采當時沒稍稍躲避,可能碎的是他的脊椎或者半邊腰撕裂。


    而現在這個傷口已經小了不少,表麵上看起來沒有多猙獰,一切都要歸功於伏在陸采身上,孜孜不倦舔舐著傷口的澤西亞。


    銀發散亂的腦袋把陸采的浴衣拱得一抖一抖。


    陸采咬緊牙,又疼又癢地憋在心裏,總覺得叫出來哪裏怪怪的……


    澤西亞神清氣爽地走出房間,一眼看到坐在走廊邊抬頭望天的黑龍。


    “你看起來很有心事。”


    澤西亞好心情地打了聲招呼。


    黑龍看到他那張西方臉就不耐煩:“這麽久了還沒說會中式語法?”


    澤西亞有他獨特的堅持,倒是不畏強權,自信優雅:“學習這裏的語言是為了和小鹿更好的溝通,其他的細節小鹿沒有要求,我可以堅持自己的風格。”


    黑龍翻了個白眼,不想和澤西亞接茬關於他家小鹿的任何話題。


    飽龍不知餓龍饑,龍與龍的悲哀並不相通。


    特別他們還不是一個品種。


    澤西亞回頭想想,自己在一個龍騎士快死的龍麵前這麽說話,是不是也不好?


    猶豫片刻,他慢吞吞說道:“前輩,小鹿的師兄怎麽受的傷啊,我看他沒什麽明顯的傷口,你又是怎麽給它治療的呢?”


    就當給空巢老龍一點安慰,和對方聊聊對方的龍騎士好了。


    黑龍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你在好奇什麽?”


    好奇您是怎麽想出這種值得讚美的治療方法的,澤西亞心裏美滋滋地想著,嘴上認真回道:“我替小鹿關心一下他的師兄。”


    黑龍沉默片刻,回道:“他和陸采一樣,在那個異族的城堡裏被卷入異界,我跟他向來形影不離,但是疏漏了這種邪祟有從心靈汙染人類的能力。”


    所以顧明澤的身上沒有傷口,暗物質從他的身體裏朝外滲透。


    “是那個叫阿撒茲勒的惡魔?”澤西亞的目光瞬間不善。


    黑龍嗤笑了一聲:“大概是阿撒茲勒的上一任,能力不強,可當時他的身邊有個來自東方的卑賤物種,幻術很強,我都差點著道。”


    但說到這裏黑龍噤聲了,澤西亞狐疑看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的神色裏有深重的悲慟。


    黑龍很快換了個話題:“總之,明澤查到了他們在各個地方使用邪術進行相似的獻祭,用人類或者動物的怨念吸引聚合邪力,從而創造新的空間,所以就被盯上了。現在他的身體不適合長途跋涉,我輾轉了很久也沒找到能幫忙的人,所以隻能想辦法自己治療他,終歸能摸索出點門道的。”


    黑龍的聲音低沉緩慢,透著點澤西亞聽不太明白的語法和詞句,但不妨礙澤西亞心聽個大致,中又驚又歎。


    驚的是原來果真有這麽惡劣的家夥,在這個世界已經岌岌可危的情況下還動著歪心思,歎的是黑龍前輩不失為一個有經驗的厲害前輩。


    咳咳,雖然對方和他並不是一個種族,但他可以勉強承認對方的厲害。


    “所以小鹿的師兄到底傷到哪兒了?你怎麽給他治的?”問了一圈,澤西亞還是懵懵懂懂,始終最關心這個問題。


    黑龍語塞。


    恰好陸采從房間裏走出來,他長手長腳扶門而出,臉上還有一抹沒退下去的紅暈,直接撞見兩條龍在門口閑聊。


    澤西亞見到陸采自然滿臉愉悅,幾乎下意識就朝陸采投以一個燦爛的笑容,整間院子都能被他照亮。


    陸采自然而言也晃了眼,但他很快輕輕挪開視線,扭頭轉身朝院子後麵走去。


    黑龍立刻坐直身體,似笑非笑看了澤西亞一天:“和你沒關係的事情就不勞煩關心了,最近的槍練得怎麽樣了?等陸采再恢複一點我們就要朝海岸出發了,如果回去之前你還不能熟練使用槍支,下次再碰上危險,又要去跺腳?”


    澤西亞被戳到痛點,立刻站起身齜牙咧嘴:“必不可能再發生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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