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刀分發給那些少年,蘇夕影手中也被塞了一把,領過刀,二十多個少年跟在沈暮時身後朝出走。


    全程都很安靜,蘇夕影有些後悔跟他過來了,上次見到人皮都能嚇暈,自己的膽量蘇夕影自己知道,讓他親自動手不得直接被嚇死。


    校場坐落在知書閣後麵,隔著一道高牆,蘇夕影都能聞到從裏麵傳出來的那股血腥味。


    幾人邁進去,沈暮時突然伸出手扶住蘇夕影,蘇夕影一瞬間好像明白了裏麵有什麽,就看見寬曠的校場中,擺滿了渾身流血的人。


    “這裏麵的都是死囚犯,你們不用在意留他們的命,身上有血就代表已經被處理過,你們按我說的做就行。”沈暮時道。


    那些死囚被吊在柱子上,身上衣物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被血融成一團陰暗的黑黏黏掛在他們身上,就連□□聲已經弱不可聞,如果不是還睜著眼睛,恐怕沒人知道他們還活著。


    而現在,他們閉上眼睛,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宿命。


    從身後走出一個少年提刀過去,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一個又一個提刀的少年魚貫而出。


    “誒,先別,他們還沒死呢,先別動手啊。”


    沒人理會他,蘇夕影抿抿唇,把剩下的半句話咽下去,伸出手拽住離他最近的提刀少年的胳膊。


    那個少年臉上閃過不耐,但見拉住他的人是蘇夕影,神情又恢複了原來頜首低眉的樣子。


    蘇夕影轉頭看向沈暮時,希望他能改變決定,可沈暮時隻是看著他。


    “他們都是人,不是畜生,死也應該給個痛快的,不應該用來做這種事吧。”蘇夕影想起祭祀時的慘象,心上一緊,道:“就算他們下場是死,也應該先殺死他們,活人剝皮這種酷刑本來就不應該存留在這世界上。”


    “你在慫恿他們和我作對?”沈暮時道。


    蘇夕影忙搖頭:“不是,我……”


    “你這不是在慫恿是幹什麽。”沈暮時打斷他的話,目光落在他臉上,一字一頓道:“放開他。”


    “我不放,你看看你在讓他們做什麽,人類自相殘殺,又和動物有什麽區別,他們雖然是死囚,也會感覺到痛。”蘇夕影手沒鬆。


    “有本事了?”沈暮時走過來,邊走邊道:“蘇夕影,你是不是過於不自量力了,還是恃寵而驕?”


    “就算沒有遇到你,我也會這麽說。”蘇夕影掌心逐漸收緊,聽沈暮時這樣說,心裏不多不少有幾分難過,嘴上卻嘴硬道:“你愛怎麽認為就怎麽認為,隨你,我隻堅持我認為對的事。”


    沈暮時一把握住他手腕,把蘇夕影狠狠拽到一邊,道:“閉嘴,其他人去做自己的事。”


    蘇夕影踉蹌一下,手腕讓沈暮時攥得死緊,手骨是被對方捏碎了似的疼,蘇夕影低下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眼前閃起刀光,幾聲哀嚎過後,原先被蘇夕影抓住的少年擦完刀刃上的血回頭,揉著手腕道:“麻煩蘇公子下次做事,先擺正自己的位置,祭司可不會每次都會對區區人祭手軟,更不可能容許你恃寵而驕。”


    最後四個字他咬的格外重,蘇夕影沒言語,咬住唇,倔強地不讓眼淚流下來。


    那少年又道:“祭司光風霽月,蘇公子還得記得飛上枝頭也不一定是鳳凰,不要幹涉祭司做事的好。”


    “我的家事,什麽時候輪到你來管了?”沈暮時道。


    從沈暮時袖子裏飛出一柄通體泛紅的劍,不待那少年說完,直直刺了過去。


    “我隻是提醒蘇公子說話做事理應注意……”


    那少年後半句卡在割破的喉嚨裏,眼睛猛的睜大,倒在了被他剝皮的死囚旁邊。


    沒人管他死活,其他少年紛紛舉起刀,對著麵前的死囚割了下去,那些死囚本來是要死的,可誰也沒想到處死他們的是這種法子,地麵很快被血渡上一層紅,血液溢出的部分,被高牆攔住。


    蘇夕影握緊拳頭,閉上眼,慢慢蹲下來,右手手腕被沈暮時攥著,蘇夕影沒掙紮,伏在腿上不去看那些,眼淚控製不住流下來。


    “對不起……”沈暮時鬆開蘇夕影手腕,俯身道。


    蘇夕影盡力想把眼淚憋回去,可淚水就是不聽話,蘇夕影抬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站起身躲開沈暮時伸過來扶他的手,往校場外走,他越走越快,幾乎是跑著離開校場。


    離開那片人間煉獄,蘇夕影一把扒住知書閣旁邊的樹不停的幹嘔,早上隻吃了幾口粥,現在盡管他想吐,也吐不出來,蘇夕影鬆開樹,往前走,這時候,所有人都聚在校場那邊,更沒人注意到他。


    這也正是蘇夕影現在需要的,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就像一個笑話,左手還握著那隻短刀不想放,也不知道執著於什麽。


    蘇夕影頭也不回往西山走,他住的院子有名字,名喚焚煙院,也許上一個住在這的人是吃齋念佛之人,蘇夕影看著這三個字有些怔忡,臉上不知覺滑下淚水,邁進去,坐在那棵合歡樹下白玉石上。


    “真的是我錯了嗎?”他愣愣地開口道。


    沒有人回答他,旁邊的溪水,從山高處流下來,到他這院子裏時除了繞屋流,還有一股清泉剛好從石頭縫裏泄到另一塊凹下去的巨石上。


    蘇夕影用掌心捧起泉水,看著滿滿的水從他兩掌之間的縫隙裏流走,流的一滴不剩,就想到他和沈暮時,蘇夕影心裏難受,撩起一捧水拍在臉上。


    “甲方請注意,下次不得說出類似‘祭禮不正確’之類的言語,本次由於係統未能及時阻止,懲罰減半,懲處甲方重新經曆受過的傷。”


    全身的傷口在係統說完話那一刻裂開了,蘇夕影抬手摸一下脖頸,不出意外地摸到一手血。


    “知道了。”蘇夕影在麵前出現的對話框選擇“知道了”三字後,係統再次隱了。


    蘇夕影把手放在一旁清水上衝洗幹淨,翻過身,靠在合歡樹旁合上眼專心忍痛。


    撕心裂肺的疼又回到他身上,折磨得神智陷入混沌,恍惚中似乎看到沈暮時的身影。


    “求求你放過他們,我沒有恃寵而驕,我沒有……”蘇夕影有氣無力喃喃自語著,突然想起那些死囚已經被剝皮了,眼淚又滑了下來。


    係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蘇夕影一個字也聽不清,從嘴角滲出一縷血,道:“係統老兄,要不你悠著點,別動有毒的傷口了,我這裏又沒有解藥,要是我真死了,你去哪裏找甲方啊。”


    眼前閃起紅燈,係統在說什麽,聲音越來越大,蘇夕影凝神去聽,隻聽到“甲方快去找沈暮時取藥”這幾個字。


    “不去。”蘇夕影搖搖頭,嗆出一口血。


    “請甲方聽從指令!!!請甲方聽從指令!!!請甲方馬上去找沈暮時取藥!!!否則將有死亡威脅!!!”


    “係統,你別暴躁啊,是你懲罰的,又告訴救活自己這算怎麽回事啊,我不去,我不怕死。”蘇夕影牙根有些癢,又吐出幾口血,從石頭上栽了下去。


    “係統已開啟救援模式,正在潛入甲方神識,正在發送求救信息……已自動與乙方取得聯係……”


    之後的話蘇夕影聽不清了,他神識很昏沉,有係統在那裏阻攔,暈不了,便生生受這身心俱疲的罪。


    “係……統,答應我,別找……沈暮時,找誰……都不要找他,我從來沒想過倚仗著他……就隨意闖禍,他現在……就算看見,也一定認為我是裝的,求求你……”蘇夕影說不下去了,開始劇烈喘息。


    係統說了句什麽,他聽不清,嘴裏無意識地重複著:“我沒有……我沒有……是我的錯……我沒有……”


    眼前突然閃過綠燈,係統隱了,蘇夕影握了握掌心,徹底暈了過去。


    10、紅梅故人歸10


    ◎喂藥新方法◎


    “甲方,甲方……”


    蘇夕影暈得不安生,係統一直在喊他,睡著比沒睡更累。


    嘴邊一涼,緊接著有液體往嘴裏灌,蘇夕影難受,咳嗽起來,液體撒到衣襟上,被一隻手拿手帕擦去。


    旁邊一個老者聲道:“蘇公子喝不下去藥,要不換敷藥吧。”


    “不用。”頭頂上方響起一個聲音。


    一個柔軟的物事突然貼上唇,蘇夕影聞到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有苦澀的藥汁越過唇齒,蘇夕影嗆住,偏頭又要咳嗽,卻被人按住,直到這口藥汁咽下去,又渡下去幾口,那人才鬆開他。


    門開了一下,原先那老者歎了口氣,推門出去了,沈暮時扶蘇夕影躺下,撈起他手握在掌心。


    蘇夕影緩緩睜開眼睛,不動聲色抽回手。


    “醒了?”


    “嗯。”


    “你……還生氣嗎?”


    蘇夕影翻過身,背對他看著窗外,須臾道:“不敢。”


    “夕影,你……”


    蘇夕影打斷他道:“祭司抬愛了,如果你覺得我接近你是為了依仗你的權勢活下去,那你走吧,我不想攀附任何人,是我不自量力,打擾到祭司萬萬該死,求請祭司責罰。”


    “夕影,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夕影抱住頭,不想聽他說下去:“你不用這樣,沒人敢說你什麽,如若覺得我會沾汙你的名聲,夕影甘願領死。”


    “你怎麽會這樣想?”沈暮時替他掖好被子,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一時生氣,用詞不當,你別想那麽多。”


    “誰知道你是用詞不當還是心裏本來就是那樣想的。”蘇夕影閉上眼,不願再去想白日裏的事,“我什麽都沒做就被蓋上一個恃寵而驕的帽子,你覺得我矯情也好,做作也罷,在你心裏,把我當什麽啊,一個玩物嗎?長痛不如短痛。”


    蘇夕影五指在被子下緊緊攪在一起,被那些心傷壓的幾乎喘不過氣,過去二十年的經驗告訴他,不要試圖和對自己有偏見的人泡在一起,那樣隻會讓對方更煩自己。


    沈暮時有好一會兒沒說話,蘇夕影拉過被子蒙住頭,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眼淚不爭氣地又開始落下來。


    “夕影,對不起,我生在殺戮中,前十多年嗜血好殺,我一身血腥,我自知配不上你,我很怕你也會和其他人一樣厭惡我,我說你,沒有那個意思,你要知道改變祭禮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事,你那麽做,我就想你是不是會仗著我不會殺你,就逃離這裏,如果那樣,我寧願像你的仇人一樣把你困在我身邊。”沈暮時伸出手想把他攬進懷裏,最後隻握了握空空的掌心便收回了手,眼眶開始泛紅。


    “是我的錯。”蘇夕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平常比沒什麽異樣,扶牆坐起來。


    沈暮時手指搭上他手腕,帶著幾分試探。


    蘇夕影沒躲,被得寸進尺地帶進沈暮時懷裏,下巴搭在肩頭,環在他後背上的手抱著很緊,聽沈暮時道:“這不是你的錯,以後再也不要說分開的話了,你這樣,我心好疼。”


    “嗯。”


    “你這幾日好好養傷,哪也別去了,如果覺得悶,我便帶你到省司監各處走走。”


    “嗯,我不走。”


    門卡擦一下打開了,走進來一個人。


    沈暮時沒動,涼涼地道:“進來不懂得敲門嗎?”


    蘇夕影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道:“算了算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走進來的人是一名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看起來和蘇夕影年紀相仿,舉止投足之間卻沒有蘇夕影那般從容灑脫。


    “你是?”


    那少年從進門開始就愣愣地站在那看著他們,聽沈暮時問了,忙道:“我叫蕭酈。”


    沈暮時道:“我沒問你叫什麽。”


    “啊,我是周度周醫士的徒弟,我師父讓我來給蘇公子送藥。”蕭酈把一包藥放到一旁的桌案上,偷瞄了二人一眼,見沈暮時盯過來,忙又低下頭道:“我師父交代我先留在省司監,以備蘇公子不時之需。”


    蘇夕影向他道過謝。


    沈暮時道:“那你送完了?沒有其他事的話,可以離開了,你的院子在這旁邊,自己去找。”


    “啊,好。”蕭酈走了,走出房門幾步,又折返回去替他們關好門。


    沈暮時轉頭對蘇夕影道:“周度的三個弟子,個個都很讓人不省心。”


    “怎說?”


    “大弟子裴旭日日將反汜王的言語掛在嘴邊,早已被人記錄在案,礙於他和南陸王衛疏走的極近,這才沒人動他,二弟子王舟和裴旭私交甚篤,也難免受其帶累,三弟子蕭酈便是這位了,年少不知事,家中庶出,從小生有眼疾,不得見十五月光,受排擠慣了,能活下來也是不容易。”沈暮時說罷,拿起那包藥,托在手心掂了掂,道:“這藥的分量倒是沒取錯。”


    蘇夕影掩嘴輕咳一聲道:“我看蕭酈這小孩挺好的,也不一定是一無是處。”


    “蘇聖人。”沈暮時歪頭喊了一聲。


    “……你為什麽這樣叫我。”蘇夕影拍打了他胳膊一下,道:“不許這麽叫。”


    “好好好,你如果寂寞也可以找他作伴,反正在我這,什麽麻煩也找不上他,無需避嫌。”沈暮時道。


    “本來就沒打算避嫌。”


    “看出來了。”


    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須臾,門推開了,進來的還是蕭酈。


    這次他沒敢直接往裏走,而是趴在門邊探頭探腦往裏麵看了一陣,見沈暮時沒趕他,這才走進來道:“我方才忘記將師父交給我的玉佩取出來了。”


    沈暮時抬手把藥丟給他,道:“沒有打開過,把你落下的東西全拿出來。”


    “多謝祭司。”蕭酈抱住藥包,放在桌案上,打開外麵包裹的一層油布,把玉佩取出來,又重新包好,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門又關上了 ,沈暮時道:“玉佩占了分量,他這藥還是拿少了。”


    蘇夕影感覺臉有被打到,心說這孩子怎麽這麽不禁誇,無奈道:“算了,少便少吧,應該也用不了那麽多。”


    “外麵我讓人種上了紅梅。”


    “呃紅梅啊,紅梅好啊,傲雪淩霜,四君子之首,怎麽突然想到種這個?”


    沈暮時抱住他躺下,道:“你之前說過你最喜歡梅花,我便送你滿院梅花。”


    蘇夕影枕上他胳膊,不合時宜地想,沈暮時對原主如此癡情,如果發現自己鳩占鵲巢,恐怕會直接殺了他替蘇夕影報仇吧。想到這,蘇夕影垂下眸子,又往沈暮時身上貼貼,閉眼不動了。


    “怎麽?感動哭了?”


    “哪有。假如有一天,我被人搶去了生命,你會怎麽做?”


    沈暮時毫不猶豫道:“殺了凶手,我再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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