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說:“我不知道他還活著。”


    “身體還很硬朗呢。”護士說。


    “他一定有90了。”


    “不過,他85歲以後就不整天工作了。”


    他們走近那屋子時,瑪麗·安妮·亨特忽然從屋裏走了出來。她換上了一套裙衫,臉上滿是笑容,仿佛剛剛離開自己的情人一樣。“湯姆,你再也猜不到誰在這兒。”


    “馬克斯。”他說。


    “對啦。噢,湯姆,你應該見見他,他一點也沒變。”


    “我想他不會變。”桑德斯說。即便站在屋外,他也能聞到煙味。


    護士用一種嚴肅的語調說道:“我來了,教授。”然後大步邁進屋去。桑德斯往裏看去,這是一間工作人員休息室,馬克斯·多爾夫曼的輪椅停放在屋中央的台子旁。一群漂亮的助手圍攏著他,這些女人在和他爭論,而坐在中間的多爾夫曼頭髮蓬亂,愉快地咧嘴笑著,吸著接在長菸嘴上的香菸。


    “他來這兒做什麽?”桑德斯問。


    “加文請他來商討公司合併的事。難道你不去和他打個招呼?”亨特問。


    “哦,天哪,”桑德斯說,“你是了解馬克斯的,他能讓你發狂。”多爾夫曼喜歡提些常識性的問題,但所用的方式是間接的。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說話方式既含挑釁,又富嘲弄的意味。他特別喜愛反駁,而撒謊時毫不猶豫。若是聽眾發現他在撒謊,他會趕緊說:“對,你說的對,我不知道剛才是怎麽想的。”接著又會以相同的令人困惑和省略的方式繼續侃侃而談。他從不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把許多材料提供給聽話人,讓其自己拚湊出結論。所以,他那雜亂無章的授課方式讓那些行政管理人員們困惑不解、疲憊不堪。


    “可你也是這樣的人,”亨特邊說邊瞧著他,“我肯定他喜歡和你見麵。”


    “現在他忙著哩,也許以後會有機會的。”桑德斯看了看表。“再不走,我們吃午餐就要遲到了。”


    他轉身沿走廊走去,亨特緊走幾步跟上了他。她眉頭緊鎖地問:“他是不是每次都使你發怒?”


    “他會激怒每個人,那是他的絕活兒。”


    她迷惑不解地瞧著他,想再說些什麽,想想還是不說的好,於是她聳了聳肩說:“我的感覺倒還好。”


    “我現在還沒有作那種談話的心境,”桑德斯說,“也許以後找機會談,但不是現在。”他們下了樓梯,朝一樓走去。


    為了和現代化高科技公司機構盡量精簡的特點保持一致,數通公司一直不設職工食堂,因此,中晚餐就在當地餐館解決,其中多數是在附近的第二水磨石餐廳。可是由於商討公司合併事宜需要保密,數通公司隻好在一樓用鑲板裝飾的大會議室裏舉行午餐了。12點半,數通公司技術部的各個主要經理、康利-懷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員以及戈德曼薩克港的銀行家都準時到了,會議室顯得很擁擠。公司倡導平等主義的精神氣質,因而沒有指定就餐座位,但是康利-懷特公司的主要負責人還是在會議室前麵那張餐桌一側圍著加文落了座,那一側就成了權力的中心。


    桑德斯在他們的對麵選了張離加文較遠的椅子坐下來,使他驚訝的是,史蒂芬尼·卡普蘭也悄悄地在他右邊椅子裏坐下。史蒂芬尼通常緊靠著加文落座,而桑德斯則按等級明顯地坐在她的後麵。此時,坐在桑德斯左麵的是比爾·埃弗茲,他是人事部的頭兒,忠厚善良,隻是反應有點遲鈍。穿著白色外衣的侍者在忙著上菜。桑德斯趁著空兒談論著在奧爾斯島釣魚的話題,因為埃弗茲最喜歡釣魚。史蒂芬尼像平時一樣,午餐的大部分時間一聲不吭,似乎她自己已從餐室退隱一樣。


    桑德斯這才感到自己冷落了她,午餐接近尾聲時,他轉過頭對她說:“史蒂芬尼,我發現近幾個月來,你來西雅圖這兒比以前頻繁了,是不是因為公司合併的事?”


    “不是,”她微笑著,“我的兒子是這兒一所大學的一年級學生,因而我很想來看看他。”


    “他學什麽專業?”


    “化學。他想攻讀材料化學,顯然這門學科的領域很寬廣。”


    “我聽人說過。”


    “他所談的話題我有一半聽不懂。想想看,孩子都比你懂得多,這多有趣。”


    他點點頭,想找些其他話問她,但這談何容易:雖然他和史蒂芬尼這樣坐著開會已有多年,但他對她個人的事知之甚少。她嫁給了在聖何塞教經濟學的一位教授,他有著一張討喜的圓臉,蓄著小鬍子。他倆在一起時,他總是滔滔不絕,而史蒂芬尼站在一邊一聲不吭。她又高又瘦,不善言語,給人一種缺乏社交風度的印象。據說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高爾夫球手,至少加文總是她的手下敗將。凡是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這麽頻繁地將加文打敗是十分錯誤的;愛說笑打趣的人說,要是她在打高爾夫球時多輸給他幾次,她就會青雲直上了。


    加文並不真的喜歡她,但他也從不會有辭退她的念頭。不偏不倚、一本正經、不知疲倦以及她對公司的奉獻精神這些特點,使她成了一個傳奇式人物。她每天晚上工作得很遲,多數周末都來上班。幾年前她患癌症後,連一天也未休息過。顯然她的癌症已經治癒,至少桑德斯未聽說過她舊病復發。然而她患的癌症治癒後,對非個人領域裏的事、對數字和分發表格等事更顯得冷酷無情了,下班後工作的熱情也更加高漲。經理們早晨來到辦公室,往往首先看到的就是被這個“秘密炸彈”槍斃掉的得意項目申請計劃,而他們還絲毫不明白被槍斃的原因。因此,她那喜歡在社交領域裏保持清高的癖好不僅僅是她自己生活不舒適的寫照,也是在提醒人們她在公司擁有多大權力,以及她是如何使用這個權力的。她自己的那套方式是不可思議的,也是具有潛在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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