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大宴正式開啟。


    大宴的地點在荒域正中央閣樓的四周結界中。


    當暮色中的第一聲鍾鳴響起之時, 正處於閣樓中的眾人們便親眼可見,自己腳下所踩著的領域正以肉眼無法預見的速度迅速變幻著,閣樓的每一層都分離而出, 落在正中央領域的一個方向而成了新的結界。


    自中央起,無形的域與域之間的結界以擴散般的形式開始消散, 隨後融合成一個巨大的全新的結界。


    最中央挺拔生成一個宏偉壯觀的圓台, 圓台旁是成圈狀一層層豎立變幻出來的坐席。


    雲霧飄渺繚繞,靈氣濃鬱充沛。


    顏知憶不覺睜大了些眸子, 趴在欄杆上俯看著這些玄妙震撼的變化,眼中光亮閃閃,不知何時竟是屏住了呼吸。


    腦袋上突然覆上一隻纖細柔軟的手, 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


    顏知憶不轉頭也知道這是誰。


    “……太神奇了。”


    球球撐著腦袋,直直盯著這些瞬息萬變的四周之景, 伸手探去時甚至能夠觸摸到飄渺的雲霧, 帶著微涼的觸覺。


    可移山填海, 能改天換日。


    這便是……聖人之力嗎?


    “我也會變得這麽厲害的!”


    她陡然轉頭, 眸子亮晶晶地看向了身旁靜靜陪伴著自己的女人, 如此堅定地告知了她。


    “我知道。”


    裴卿言淺淺笑了,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頷首應是。


    “球球日後定會比這更為厲害的。”


    倘若年輕一輩中有誰敢對著自己的長輩說日後會成為聖人, 那估計迎來的並非是誇讚與鼓勵, 而是斥責。


    斥責他都沒學會跑, 就想著怎麽去飛了,不切實際。


    可是裴卿言沒有。


    她甚至比顏知憶還要相信顏知憶的天賦,堅信著小姑娘光輝明亮的未來。


    顏知憶看著她眼睛裏的平靜,便好似這般說出去會令人發笑的孩子話隻是一個很平常的、觸手便可及的目標一般,便好似她日後成聖是理所當然一樣, 讓她瞧著瞧著地也忍不住地彎了眸子,笑出了深深的小酒窩和小虎牙,明豔且驕傲。


    啵。


    “獎勵裴姨一個親親。”


    顏知憶湊上去用力親了親女人的臉頰,摟著女人的脖子含笑道。


    下一刻,溫軟的觸覺落於眉心處,珍重且愛憐。


    “謝謝球球的獎勵。”


    裴卿言笑道:“這是回禮。”


    香香軟軟且甜蜜的回禮。


    叫顏知憶本就明媚的心情愈加燦爛了幾分。


    大宴開啟,她身為試煉者的坐席在外圈三層,就隻能先與裴卿言分開了。


    “這麽久去哪兒了?”


    換上一身嶄新長袍的謝雲意正翹著腿品著自己坐席上被擺著的茶水呢,回眸時卻是瞧見了身旁陡然出現的身影,不禁挑眉隨口問了句。


    “去找了個媳婦兒。”


    顏知憶今日既沒有穿她那身金紋白袍,也沒穿黑袍,反倒是一身的繡著精致銀色紋路的煙紫長裙,以玉簪挽著發髻,簪下玉珠搖曳,好不動人。


    “怎麽樣,好看吧。”


    驕傲且膨脹的球球拂袖坐下了,得意洋洋地跟她顯擺自己身上的衣裙和首飾。


    “全是我媳婦兒做的。”


    顏知憶搖頭晃腦,說著說著的又有些不忍心了,憐憫地瞥了她一眼,輕歎道:“罷了,你這種沒對象的人也不懂。”


    謝雲意:……


    謝雲意麵無表情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摸了摸自己背後光禿禿的長刀,心中兀的一冷,突然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涼薄,並不想理她。


    這媳婦兒還能是誰,她光是看這裙子上熟悉的縫製手法便能猜到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才幾天呢,這家夥竟然就拐到了一個聖人做媳婦兒。


    謝雲意猛翻白眼。


    顏知憶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地抿了口,正要說些什麽呢,卻聽旁邊傳來了一道含著好奇的年輕且活潑的女聲。


    “道友安好?”


    昂?


    球球挑眉,轉頭瞧去,原來是之前在秘境裏遇到過的小姑娘,打擾了她跟謝雲意的比鬥的那個。再往她身旁細細看去,她身旁坐著的便是那紅裙的女人,此時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眉梢輕動,端起茶杯朝她示意了一下,禮儀無可挑剔,唇角的弧度都是正正好。


    隻那雙眼睛,陰冷薄涼,看人的時候總像隻蠢蠢欲動的毒蛇一樣,讓顏知憶很是不喜。


    “安好。”


    顏知憶平靜地挪開了目光,淡淡回了小姑娘的話。


    “我姓洛,單名一個露字,不知道友名諱?”


    “姓顏,名知憶。”


    “啊,很高興認識你呀!”


    這位姓洛的小姑娘看起來很熱情,眸中明亮幹淨,沒有半分陰霾。


    她笑得這樣高興真誠,讓顏知憶都不好意思再板著臉,也忍不住彎唇笑了。


    “很高興見到你。”


    顏知憶撐著腦袋,手腕一動,手心裏突然多出顆糖果來,遞到了洛露的麵前,對著她眨了眨眸子:“見麵禮。”


    洛露一怔,隨即彎了眸笑意愈加。


    她很幹脆地收下了這顆糖果,也從自己的小荷包裏取出一塊用牛皮紙包著的點心來,輕輕推到了顏知憶的麵前,小聲地與她說:“見麵禮。”


    “對啦,這是莫霜。”


    洛露頓了頓,偷偷瞥了眼身旁的人,白皙的臉頰上有些發紅。


    莫霜。


    顏知憶眯眸,淡淡瞧了眼那已經收回了目光的女人,讀懂了小姑娘臉上的神色。


    “你喜歡她?”


    她用傳音跟洛露聊天。


    “咳……你怎麽知道?”


    小姑娘紅了臉,抬起指尖遮了遮。


    “就差寫在臉上了。”


    顏知憶調笑道。


    不僅看出了這個,熟知各類話本子套路的球球還看出了那莫霜根本就不喜歡她。


    “她也喜歡你嗎?”


    洛露臉上紅暈愈加明顯,低聲回答了她。


    “……她說……也喜歡我。”


    哦豁,還是個騙子。


    顏知憶輕輕點了點桌麵:“你跟她認識了多久了?”


    球球含著笑意,用著一種輕鬆且隨意八卦的語氣問她。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馬上就要結契啦!”


    說到這個,洛露的眸子忍不住亮了亮。


    “我阿爹和阿娘都已經見過她了。”


    “嗯?那挺好啊,先恭喜你了!”


    “那她……是做什麽的?”


    “阿霜原本是個散修,現在在我家族裏擔任客卿呢!”


    洛露說著說著的,陡然一愣,抬手摸了摸腦袋:“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家在最東邊的海域旁邊,你若是有空想來玩兒,我請你吃那邊最好吃的食物!”


    最東邊的海域旁……


    臨濱城洛家。


    顏知憶眯眸彎唇笑了,露出一對小酒窩來,很是歡快地應下來了。


    她本想提醒提醒這個新認識的小姑娘多多防備自己身旁人的,因為那女人看向洛露的眼神可一點兒也不友善,反倒是像在醞釀算計什麽一般。


    但顏知憶轉念一想自己這樣做好似也不太對,人家都是快要結契的伴侶了,她這會兒開口瞧著倒像是在挑撥離間一般。


    且她實際上並不了解這兩人的情況,若是出於自己主觀上的一點兒臆想便暗中詆毀的話,也未免太不道德。


    球球是個好孩子,球球並不準備這樣做。


    這場傳音很快便停了,但在最後的最後,顏知憶頓了頓,還是傳去了一句話。


    “萬事皆由己定,人心不可鬥量。阿露身為家族裏的少主,也要小心旁人的算計。”


    洛露微怔,隨即含笑應是:“我曉得的,多謝知憶提醒。”


    她並不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是以未曾拂了顏知憶的好意,而欣然應下。


    可顏知憶細細看去時,也著實分不清楚。


    在她眼中,莫霜是否是那個需要警惕防備的旁人?


    再說下去未免太過明顯了些,顏知憶終止了這個話題,握著杯子輕抿了口茶水,垂眸無言。


    她的頭垂得很低很低,以一種謙卑的姿勢表達著自己對於大道的向往與追求,眸中神色堅毅執著,叫人肅然生敬。


    她旁邊的謝雲意,亦是如此。


    兩個人幾乎同步了神色與動作,皆垂著腦袋,抬著杯子喝茶水,縱然是杯中早早無水了也不能阻止她們虔誠的心、顫抖的手。


    “媽的!終於找到你們這群淩劍宗的鱉孫了!兄弟們!幹.翻他們!”


    這提著大刀的粗獷刀客們,可不就是在秘境裏被她們兩人幹.翻的那群嗎?


    顏知憶/謝雲意:……


    咦惹,大庭廣眾之下竟口出虎狼之詞,真不要臉真不要臉。


    罪過罪過。


    “哪兒來的一群莽夫!別在這兒血口噴人,我淩劍宗何時欺辱過你們?!”


    一群藍白長袍,衣襟處繡著劍紋的劍客們大怒,無畏地跟惡勢力做鬥爭!


    早已注意到此處的大能們都饒有興味地看向了那兩個幹了壞事兒的小家夥。


    席上二人組正在……


    一本正經地舉著杯子低著頭,神色虔誠認真地細細品嚐著這瓊漿仙水。


    眾人:……


    哪怕你們把水給倒滿,都不至於這麽假啊!


    還有那手邊偷偷摸摸拿出來的留影石是怎麽回事兒?!


    拍下來留作紀念嗎?!


    損貨!


    事實上這種沒品的事情顏知憶和謝雲意才不會去做呢!


    鷹觀閣賣奇聞異錄,其中的一種形式便是留影,有趣的留影可是能賣好多靈石的!


    光天化日之下,塞北刀客與淩劍宗弟子大打出手為哪般?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敬請期待鷹觀閣第三百萬三十期——怒火中的男人。


    “不要讓我知道是哪個鱉孫誣陷我淩劍宗!老子要把他【嘩】給割了!”


    戰鬥中的男人向天怒吼。


    顏知憶:……


    顏知憶臉頰一抽,冷冷瞥了眼旁邊撲哧撲哧笑得跟個豬似的損貨,平靜淡然地動了動身子,換了種姿勢。


    她雙腿相疊而坐,緊緊並攏。


    球球無所畏懼,隻是感覺到了一種奇妙且莫名的疼痛。


    謝雲意肩膀聳著一顫一顫的,憋笑憋得都快要鑽到案底下去了。


    好在這場激烈的戰鬥很快結束了,宴會開始。


    問道大宴,問的是心道、天道、大道。


    高台之上的大能們開始交流自己的道,他們的聲音隨風擴散四周,讓每一個到此處的試煉者們都聽得清楚,這同時也是在傳道。


    試煉者們自是知曉這個的,有機會能夠聽前輩的教誨是即為難得的,是以幾乎每一個都傾聽專注,慢慢陷入到了那種玄之又玄的境界裏去了。


    大能們頗為欣慰,神識在四周細細打量著。


    然而,陡然的,他們眼皮一跳,額角青筋已然無法抑製。


    又是這兩個兔崽子!


    一眾認真聆聽的試煉者中出了兩個敗類!


    同款的抬手撐頭,神色恍惚,隨著這傳道的時間愈久,非但沒能沉陷其中,反倒是眼冒金星,麵容呆滯。


    仿若濫竽充數地混在狀元裏的兩個傻子。


    裴卿言勾唇失笑。


    千鈺無奈扶額,揉了揉眉心。


    “回去之後定要叫球球好好讀書。”


    難得聽道的機會,這崽子卻是聽不懂,太可惜了!


    旁邊的眾兄姊們紛紛點頭,連忙應是。


    讀書讀書,一定要讀書!


    未來的族長怎麽能是個小文盲呢?!


    千鈺目光動了動,不動聲色地瞥過一旁席位上一身黑裙的女人,眸色深了深,閃過幾分思量來。


    毒鳩族族長,雲岫。


    這位素來不出麵,為何此次竟孤身參宴?


    毒鳩族族人凋零,他們的身體每一處都含有劇毒,天生的孤苦命,但實力卻是超絕,十分詭秘,若非不得以,也沒有哪個會去招惹這近乎於隱世的種群。


    所以為何出來呢?


    名為雲岫的女人一身的黑裙,銀發半挽披散,神色淡漠,正靜靜地看向虛空中的一處。


    深紫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一個人的模樣。


    背著長刀,眉眼灑脫不羈,無拘無束,肆意張揚。


    是毒鳩族內永遠也無法出現的模樣。


    ……足矣。


    女人神色微不可見地緩和了些,落於膝上的指尖輕輕動了動。


    實在是聽不懂,謝雲意百般無聊地跟顏知憶傳音一搭一搭地聊著天。


    “我昨天新得了本話本子,你要不要?”


    “要要要!”


    球球眼睛亮了。


    “講的什麽?”


    “嘖,說到這個就來氣,那話本子的主角是個吃軟飯的男的。”


    “惡心到家了。”


    謝雲意一提到這個就忍不住地蹙眉,神色厭惡。


    “自己沒啥本事,娶了個比他厲害千倍的媳婦兒,結果還不好好對人家,在外麵又跟其他姑娘勾勾搭搭的。”


    “呸!軟飯男!不要臉!”


    謝雲意義憤填膺。


    球球……球球眨了眨眸子,默默想了想。


    球球=沒本事。


    裴姨=厲害千倍的媳婦兒。


    球球跟洛露聊天=跟其他姑娘勾勾搭搭。


    =球球是軟飯女?!


    顏知憶大驚,腦門兒一痛。


    “嗬,這種吃軟飯的就應該把他閹了,沒本事還挺得意,垃圾!”


    謝雲意冷笑。


    顏知憶……顏知憶沉默著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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