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哪是我啊,是它!”成伯一指腳邊,嚴君才看到正得意地翹起尾巴的小花,成伯又道,“再說也不算什麽,你是我的子侄,關照你豈非理所應當?”說著他朝嚴君深深地望了一眼,良久才道,“回吧。”“哎。”嚴君撈了小花抱在懷裏,隻覺這貓又沉了好些,接著他們一路往家走。快走到時,前方已見得到院門和籬笆,成伯猛然止步轉身。最後一縷暮色在天邊消散,成伯麵上的神色已看不清。“成伯?”“有些話我擱心裏也有些時日了,君哥兒,我今日便舍出這張老臉,托你件事。”“您說。”嚴君心想成伯不管說的是什麽事,隻要有一線可能做到,他都會答應。然而成伯說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整個人都傻了,呆在門邊不知該做何反應。“君哥兒,你莫和少爺一起,行麽?”他倒不是在想答應與否,而是——成伯竟知道了?嚴君動了動唇,訥訥道:“您……您看出來了?”“嗬嗬,成伯年紀是大了,眼神卻還好使。先前我隻當少爺是過於著緊你不妨事,但後來我卻發現不僅如此。唉……”成伯歎口氣,拉著嚴君進屋,燃起油燈。他看過來的視線其實極是慈愛,嚴君卻忽地不敢同他對上眼,隻垂著頭,心下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你是個好孩子,我如何不知?但這是逆了人倫的事!君哥兒,你是個懂事的,成伯老了,別的不求,隻望家裏和美安定,少爺娶個孝順的好媳婦,生幾個娃給我抱。你明白這個理,對麽?別再往深了去,其實也沒多大事,少爺身上有的你自個都有,哪有摟個女人來得舒坦?你們啊,就當一輩子的兄弟,不也很好?……”嚴君逐漸恍惚,隻聽著成伯殷切而絮叨地語重心長,可那些話,仿佛都聽在耳裏,又仿佛什麽也不曾聽到。他隻知自己不能也不該同田易在一起,好象才剛互相坦露的心跡,眨眼間就如泡影般破碎。同時他又有些好笑地想,早知如此,那天真該更主動些……*桂花飄香,九月初正是放榜的日子。田易早就叫田七去看,沒坐多會,黎雲生和盧其修過來叫他。想著獨自待著也無趣得很,三人便一路往那頭去。還未走到一半,有些鑼鼓和炮仗的聲響就遍地開花,接著,前邊隱隱聽到田七在叫,“中了!中了!我們少爺中了!”與身旁友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田七已衝到跟前,抓住田易又笑又叫,“少爺,你中了!中了!”田易笑著摸了摸他腦袋,又陪著其餘二人去看了榜。這日真是喜上加喜,三人沒一個落榜到,其中名次在後的反倒是田易。這一中舉,住處便愈加熱鬧,報喜的皆由田七備了散錢打發,繼而又有道賀的同儕和其他相識之人,隔日還有官辦的鹿鳴宴。待到田七好不容易想休息會,卻發現自家少爺連行裝都收拾妥當。把他唬了一跳,“少爺你這是做啥?”“接下來沒有什麽要緊事,我決定快些回家。”田易沒跟田七說的是他心裏怎樣都放不下來,早在那日就決定塵埃落定便往回趕。他們也算運氣好,一到碼頭就遇到了合適的船家,雖不順水倒也一路順利。待風塵仆仆地回到家中已是傍晚。過了院子進到堂屋才一推門,田易就見嚴君正背對自己站在桌前。心裏一動,他見田七去放行李,當即上前一步摟了上去。誰知手下身體猛地一僵,明顯得叫田易立時察覺,微一皺眉,他鬆開些許才道:“阿君,這些時日家中可好?”“……很好。”嚴君果然馬上避到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道。田易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邊偷眼瞧他,就見嚴君時不時往外頭成伯那瞅,朝自己看時卻總是躲閃。他如何還不明白?說來田易早知這事瞞不過成伯,也曾撞見過成伯偶爾意味深長看著他們倆的目光,隻是不曾料到成伯竟會趁他不在時用這一招。可是……成伯,您這次怕是做得不對,反倒叫我確定缺他不得——原來阿君隻對我稍有疏離,我便會這般難受——田易眯了眯眼,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對成伯這招,他還真是早有定計。第六七章 應誓田易倒也不急,嚴君遠不過去縣裏,再遠也不過武昌府,斷然跑不掉。他略一思忖,轉腳便出了屋,施施然往五叔家去了。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首先他要搞清楚的是這些天家中的一應事務。接著他輕易由五叔那得知,族正竟在嚴君才回灣裏就找了他的麻煩。細節雖不清楚,田易稍稍一想也明白過來。八成是族正看中了那頗為賺錢的“香滿屋”鋪子,專程去調查了一番,至於那來曆不明一詞,或許是真知道了什麽,或許真相未必泄露而是借機訛詐。有成伯在,想來沒有鬧大。隻是……田易的眼色漸漸沉了下來,他從未打算插手田氏宗族事務,但若連他要庇佑的人都會被盯上,他勤快些也不是不行。五叔自是不知他的心思,隻繼續講這段時日的點滴。這麵不安定,另一麵生意上也不順利。盡管安東尼乃秦家不得不顧忌的大商人,但秦家在縣裏是地頭蛇,勢力龐大不談,又聯係了其餘幾家大戶與之抗衡。口口聲聲稱那契書有效不得中斷,於是始終未曾談妥。聞言田易臉色不變,眼中愈加陰沉,簡直如山雨欲來一般。他如何看不出,這些人壓根就沒有考慮過嚴君。對他們而言,嚴君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所有的決策和商議都不需理會他的意見。對此嚴君或許不在意,可他卻不能不在意。因為在他心裏,嚴君是再重要不過的人。更何況……田易聽五叔一五一十的說完才告辭離開,出了院門,方才斂去眼中的最後一絲笑意……如今的他,總算是有了叫那些人也不得不在意的身份。當然,還有更要緊的一件事,他托了安東尼去做,也不知現下進展如何。田易撣去一片飄到肩頭的落葉,知道隻有將一切盡在掌握,才能確定接下來該怎樣行事。“少爺人呢?”田七收拾完東西跑出來,找了一圈沒見著田易,抓了嚴君就問。見他搖頭,田七又出去問成伯,絲毫沒發現身後嚴君的耳朵早已悄然豎起。成伯道:“他出去了,過會應該就回。”“哦!還有飯沒?我肚子餓了。”“你們回的突然,君哥兒現做了些。”嚴君才一轉身,就對上正說話的成伯別具意味的眼神,心內便是一凜。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想的,方才田易回來後的舉動,他其實很歡喜。而田易鬆開後,他又覺著自個心裏頭空落落的。隻是想著答應了成伯,加上他也清楚成伯說的不錯,現下或許沒啥,可田易以後要做官的話,被人曉得有這回事名聲會好才怪!但要他承認不想著念著那人,不希望同那人接近,當然是假話。可田易又是什麽想法?知道他妥協了會如何看他?是否也會如他一般?心裏塞滿了亂七八糟的心事,以至於田易從外麵回來他都渾然未覺。“阿君!阿君?……”被叫了好幾聲,嚴君才後知後覺地抬眼,“什麽?”“明日我要去找安東尼,他還在麽?”“……在。”田易又問:“那好,你跟不跟我一道去?”看一眼似乎總在周圍轉悠的成伯,嚴君搖頭拒絕。他不知答應疏遠田易是否做對了,但很清楚拒絕才是成伯希望看到的。哪知第二天他剛從田邊回來——這時節地裏大部分的番茄早已成熟摘下,或是用作炒菜煮湯,或是拿來製醬,或是留作種子,剩下的寥寥幾個因過了時節吃起來不如當季好吃,都留下來交由他處置——就見田易跟成伯在堂屋裏似是在爭論什麽。他正想回屋,卻又一次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到底是好奇心更多一些,且又是與自己有關的事,隻稍稍放慢腳步,就聽了個一清二楚。“……成伯,我意已決。”“少爺,你莫非看不出來……”他話未說完便被田易打斷,隔了一堵牆,嚴君卻能聽出他聲音裏的堅定,“我知道您是說服了阿君才會如此篤定,但他會退縮,不代表我也會。您說的都有道理,可有些事卻是沒任何道理可言。不管是大逆不道也好,出乖露醜也罷,我都不想讓步。成伯,阿君他對我來說,與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樣。”成伯臉上一片鐵青,“你忘了你爹娘?忘了你還得光耀門楣、傳宗接代?你這樣胡搞一氣,不怕你爹娘在地下都不安心?”“成伯,我爹曾說過叫我不求聞達於諸侯,隻望我平安喜樂,您忘了麽?”“那他也絕不會想到你要和個男人共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