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把這層深意忘了?


    劉秀未必不同意提防外戚,但他絕不想一言一行都受製於人。


    若是不用郭況,不用李通,也該真就是他不想用而已。


    害怕外戚勢大,說來說去還是皇權不夠重。


    他眸光銳利,“長此以往,朕還有什麽威嚴可言?”


    ☆、第三百零一章 念書


    遠目隨天去,斜陽著樹明。


    春日黃昏來的淡,來的清。


    劉疆結束了一天的學習後向太傅鄧禹行了一禮,道聲學生走了,待鄧禹微微點頭後便出了明光殿。


    新撥給劉疆伺候他讀書的小黃門孫德忠上前道:“殿下,肩輿已經備好了。”


    劉疆搖頭:“孤想走走。”


    現如今母後跟著父皇去前殿,有時回去早了偌大的宮殿就他自己,實在是怪孤單的。


    今天天氣怪好的,不如散散歩再回去。


    太子既不乘輿,孫德忠便忙朝後輕輕擺了擺手示意抬肩輿的遠遠跟著。


    他自己落後三步跟著太子,也不敢貿然和太子搭話閑聊。


    別看太子隻有三歲,但著實聰明的緊。


    之乎者也的,念的頭頭是道。


    孫德忠沒念過書,對讀書人天然就有敬畏心,何況那是太子?


    他怕太子還想著書上的話,不願意叫人打攪。


    也怕太子猛地問他個什麽,他不知道,再答不上來叫太子失望。


    他本名二喜,是陛下給賜的名。


    他琢磨著,有德有忠便是陛下對他最大的期望。


    隻是,忠好說,


    橫豎這條命豁出去給太子就是。


    可德,難的很。


    他想他也得看看書,知道知道點聖人道理。


    不能將來給太子丟臉。


    明天太子休沐,他想去雲台借幾本書看看。


    他想朝太子要個手令,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黃門低賤,萬一太子說他讀不得書呢?


    他忐忑著,邊走邊在心底思量著如何開口。


    劉疆不知道孫德忠的糾結,遲暮下的宮城被萬丈霞光染透,壯麗威嚴,他小小的心中也生出萬千感慨來。


    廊旁種著株櫻花,風一吹,拂落了一地粉嫩花瓣。


    到底是暮春了,露出了要開敗的頹勢了。


    但看著雲霞般蒸騰在一塊的花海,仍是叫人心生歡喜。


    更何況,這隻怕是一年中最叫人舒服的天氣了。


    不冷不熱,陽光溫煦的恰到好處,又有繁花似錦、春光無限。


    他記得,母親從前最愛在春天牽著他在宮中四處賞花。


    那時候,春光流淌的慢,總覺得春天永遠也過不去。


    今年他都還沒好好感受一番,春光便到了尾聲。


    他小小的心裏又有些悵然。


    外祖母總說小孩子哪知道愁滋味,但他真的是懂的。


    一路賞著景,想著心事,眼看卻非殿就要到了。


    身後的孫德忠忽地清了清嗓子,低聲叫了聲殿下。


    他嗯了一聲,沒有回頭。


    孫德忠囁嚅著嘴唇:“殿下,您明天……休沐……”


    這是要求他什麽?


    母後說過,身邊的人盡心伺候他,其實都是有求於他。


    有的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有的則是為了更複雜的東西。


    他不知道孫德忠想要什麽,心下來了興趣,轉過身來仰著頭望著孫德忠。


    孫德忠緊張的更厲害了,“奴婢想求您……求您給奴婢寫封手令,奴婢想去雲台借幾本書,學著識字。”


    孝元帝那會,中書令弘恭、僕射石顯為了弄權,連同樂陵侯史高逼死了帝師蕭望之。


    後弘恭病死,石顯威權日盛,貴幸傾朝,以致綱紀紊亂,吏治腐敗。


    大漢朝從那會就顯出了敗落之象,今漢室復立,就有老黃門叮囑孫德萬不可弄權,否則成為了千古罪人,叫人生生世世唾罵。


    孫德忠沒有那個心思,當黃門無根無靠的,要那潑天富貴有什麽用?


    依著他說,跟著殿下讀書既不受風吹又不受日曬,還不用幹什麽髒話累話。


    耳邊聽的都是聖人言,吃用的也都是黃門中的頭一份。


    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可宗室劉嘉在正旦朝賀的宮宴上當眾抱怨陛下厚待外戚後,小太子擲地有聲地說:“君不必怕臣。”


    後麵皇後見太晚了,讓殿下明日再習字,殿下又說為君必先自律。


    謔——


    才這麽小,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孫德忠當時真是驚的半天沒回過神來,絕不敢再把太子當小孩子看待。


    所以,他雖壯著膽子說來出來,但仍是怕。


    說不定太子就以為他是有什麽非分之想呢?


    處置個黃門,都不用過陛下和皇後眼的。


    他緊張的舌頭都發起麻來,索性把心底想的全倒了出來。


    “奴婢沒念過書,愚昧無知的很,怕給殿下惹禍,便想……便想念點書識識字……”


    劉疆聽到這裏忽地笑了,他並不覺得孫德忠愚笨。


    相反,他覺得這是個聰明人。


    什麽都不奢望,隻想做好交代給他的事。


    如能永葆初心,他願意一直用他。


    “有心向學,這是好事啊,孤準了。”


    孫德忠鬆了一大口氣,又忙不迭地保證:“奴婢絕不會耽擱了差事的。”


    劉疆又笑:“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來問我。”


    話說著,腳卻沒停,轉眼間已到了卻非殿門口。


    眾目睽睽的,孫德忠不好跪謝太子,但心底著實高興的很。


    進到殿中,立時有宮人迎上來服侍著劉疆洗漱更衣。


    “父皇和母後回來了嗎?”


    “回來了。”


    劉疆嗯了一聲,待更衣完畢後往內殿去卻見羽年守在門口,裏間還傳來隱隱的說話聲。


    他剛欲問詢,便見宮門開了,父皇母後和姨夫固始侯一起走了出來。


    姨夫來幹什麽?


    他有些好奇,當下卻隻是高興地撲向姨夫:“您怎麽來了?我小姨呢?”


    姨夫笑著道:“她在家呢,沒跟臣一塊進來。


    明天殿下休沐,她多半會進來。”


    他說完這話,便行禮告辭:“陛下和皇後不必再送,臣這就去了。”


    父皇站住腳,目光溫和:“一路小心。”


    劉疆覺得有些奇怪,從卻非殿到固始侯府又不是龍潭虎穴,父皇和姨夫為什麽這麽說話?


    他本想等姨夫走後問父皇的,可母後卻拉了他的手神神秘秘地要往右配殿去。


    父皇也跟著一道去,臉上也全是笑。


    左配殿中有貓,但都不許他去。


    說是貓性子不定,爪子又鋒利,還帶毒,萬一撓傷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他還是偷摸著去。


    隻是貓性子膽小,見著人來忙跳高躲起來。


    但右配殿中有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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