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得又躺了回去。


    幽暗的光影漫在床帳上,描活了其上的雲鳥。


    刻漏緩緩地走著,滴答滴答。


    殿裏靜到了極致。


    雨聲被無限放大。


    劉秀把她圈入懷裏後,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她忽地睡不著了,在暗夜裏睜著眼睛想事。


    近來平靜的很,她想的多半是前世的事。


    她都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可前世於她仍是蒙著層厚厚的紗。


    她始終不知道全部的前因後果。


    可,她沒處去知道。


    前世的自己就住在她心底,但她堅持不告訴她。


    她有時候想,會不會這輩子到死她都不會知道前世的所有。


    但也沒關係。


    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的。


    快樂也好,痛苦也罷。


    她到底是活在現下啊。


    她把《黃帝內經》翻來覆去地背了幾遍後,終於也有了睡意。


    她做夢了。


    她回到了八歲的時候。


    她提著裙子快步走在陽光下。


    這是去穹霄院的路。


    她心下欣然,越走越快。


    一個身影從裏麵衝出來,阿姊阿姊地叫著。


    她無奈地站住,“一會再摔了。”


    郭況不管,上來就要去拿羽年懷中的劍。


    她讓進去看,郭況便答應了一聲,又搶先往裏跑。


    穹霄院還和記憶中一樣,西邊種著白榆,南邊種著梅樹同槐樹,東邊抄手遊廊前是葡萄架。進到裏間廊下,有五六盆精心修剪過的蘭花正擺在太陽下曬著。


    蘭花蔥綠細長的葉子輕柔地舒散開來,明黃色的花朵點綴其間,清麗幽雅非常。


    她忍不住蹲下來摸了摸蘭花。


    郭況停下來,笑吟吟地道:“阿姊一會抱一盆最好的回去。”


    她笑。


    這是記憶中沒有的。


    她喜歡這個夢,溫馨又美好。


    她放鬆了心弦,跟隨著記憶的腳步陪郭況看劍、玩葉子戲。


    將近午時時,她帶了郭況去母親院裏用午膳。


    陽光明晃晃的,風穿過密密麻麻的樹葉,沙沙作響。


    庭院中的楠木衣架上曬滿了被子和冬日的衣物。


    和記憶中一樣,幾個半大侍女拿了藤拍一麵嬉笑一麵拍打被子,見得有人出來忙躬身行禮。


    她知道,她該看到她小時候睡過的搖車了。


    她不想看到它。


    她低下頭徑直穿庭而過。


    可有什麽絆了她一下,她摔了下去。


    她扒拉著身邊的東西站起身來。


    等看清讓她借力起來的正是那個紅漆木綠柳條的搖車時,她楞了住了。


    搖車前頭綁著兩串銀鈴,風一吹,清脆極了。


    這聲音似是迴蕩在她靈魂深處,讓她不禁頭皮發麻。


    有什麽在拚命衝破禁錮,向她湧來。


    她閉上了眼睛。


    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郭況不見了。


    羽年也不見了。


    隻有銀鈴鐺的響聲,在她耳邊揮之不去。


    有人爭吵起來。


    那是父親和母親的聲音。


    是他們在吵架。


    母親的聲音又尖又銳利,父親的聲音溫柔又無奈。


    她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失態,她很想問母親是什麽事。


    可她睜不開眼來了。


    光線太刺眼。


    她聽著父母越吵越厲害,卻又聽不清他們在為什麽爭吵。


    她越來越焦躁。


    她很想很想讓父母不要吵了。


    她很想很想告訴母親,父親很快就要離開他們,為什麽還要吵架?


    她想母親在以後會為此後悔不已。


    可沒有人理她。


    她管不得那麽多了。


    她一咬牙,睜開了眼睛。


    強烈的光線刺的她什麽都看不清。


    她止不住的流淚。


    她捂著眼睛跌落在地。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


    ……


    她猛地醒來時,已經是夜裏了。


    可,她驚愕地發現她既不在漆裏舍也不在卻非殿。


    這是還在夢裏?


    而且,這地方她還出奇的熟悉。


    但又想不起來在哪。


    父親呢?


    母親呢?


    他們在哪?


    又為什麽吵架?


    她現在又會夢見什麽呢?


    她深吸了口氣,坐起身來。


    不對,不對……


    她怎麽小了這麽多?


    她望著自己胖乎乎的小短手。


    這是幾歲?


    隱隱傳來爭吵聲。


    她傾耳聽了聽。


    她一下掀開被子。


    是父親和母親!


    她的心一下激動到無以復加。


    她現在應該是三歲吧。


    三歲的孩子照說應該記事了,即便很模糊,但總會記得些什麽。


    但她很奇怪,她什麽都不記得。


    哪怕是父親,她都不記得。


    全靠母親回憶給她聽。


    可怎麽能不記得呢?


    父親那麽愛她,她怎麽會記不住他?


    她跳下床來,看著陡然變高了許多的家具有些好笑。


    她甩開腿往隔壁跑。


    啊——


    她想起來了。


    母親說過,她是後來搬到漆裏捨去的。


    在此之前,她和況兒都在母親院裏。


    況兒這會才一歲,連話都不會說吧。


    她轉過座屏,終於衝進了母親臥房裏。


    母親和父親還在爭吵著,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跑上前去搖母親的手,“別和父親吵了,別吵了。”


    母親不理她。


    橘黃的燈光照在母親臉上,她的眸子裏含滿了淚。


    母親每說起父親都是笑,到底什麽事能讓她這麽難過?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不想再讓父母爭吵了。


    她又跑向父親那。


    可——


    父親怎麽好像看不到她?


    她低下頭伸出手仔細地看了看自己。


    透明的。


    她竟然是透明的。


    “我看他的良心真是讓狗吃了,怎麽說的出那樣的話來?


    你還一個勁向著他,你真是……”


    母親很激動,話說的顛三倒四的。


    郭聖通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麽。


    那個“他”又是誰?


    她想這才是讓母親如此生氣的原因吧。


    父親沉默下去,良久才抬起頭來望著母親。


    他的目光溫煦極了,沒有半點不耐煩,更看不出半點怒氣。


    隻有無奈和寵愛。


    母親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到最後,她紅著雙眼低著頭說了句我去給你端藥便走出去了。


    是了,父親這時生病了。


    郭聖通關切地坐在父親榻邊,想要給父親把脈。


    可她的手一搭上去便輕飄飄地穿過了。


    她急得滿頭大汗。


    又有人進來了。


    是個年輕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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