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踏步出去,轉到正殿。


    半個時辰後,殿外響起紛雜的腳步聲和盔甲刀劍的撞擊聲。


    緊接著,趙昌海的聲音響起:“陛下,諸將奉召前來!”


    劉秀緩緩落坐在書案前,“進來。”


    諸將魚貫而入,因著盔甲在身,隻躬身拜道:“願陛下長生無極。”


    弘農郡破的消息諸將雖還未聞,卻也都從陛下急召出敏銳地嗅到了點戰火味道。


    隻是,都以為是前線戰事不利。


    劉秀輕描淡寫地把弘農郡破的消息說了:“朕想了想,決定派員大將前去奪回弘農郡。”


    諸將不言,彼此相望間都看到了焦慮擔心。


    這可是隻許成功,不能失敗啊。


    劉秀見諸將沉默,心有不快:“怎麽了?大家這是吃過了午飯在發飯暈?都清醒不過來?”


    諸將麵露羞赧之色,有那膽子稍大點的上前來實話實說:“陛下,非是臣等怯懦,而是實在事關重大,容不得出錯。”


    他還有層意思,沒好意思說出來。


    但凡能獨當一麵的戰將悉數都被派到前線去了,留守的都是平庸之輩,守城倒還可以。


    他這話說的倒沒錯。


    劉秀稍微消了點氣,可也不能就因為沒人可用便不用啊。


    他環顧了下諸將,預備矮個裏選個高個,先頂頂。


    忽有人舉薦道:“臣以為櫟陽侯可當此大任。”


    ☆、第兩百八十五章 近火


    一  櫟陽侯?


    劉秀眼眸亮了亮,卻還是搖頭不語。


    景丹能征善戰,是員猛將,還正好在洛陽城,倒確實可以解眼下危局。


    隻是前次景丹隨他到懷縣時,生了瘧病。


    當時劉秀見他大夏天止不住發抖,還和他開玩笑:“聞壯士不病瘧,今漢大將軍反病瘧邪?”


    景丹仰起臉來沖他笑了笑,抖的說不出話來。


    那笑比哭還難看。


    劉秀當時就難受起來,多勇猛的戰將啊,在疾病麵前仍是一樣的脆弱。


    他估摸著景丹隻怕起身都費勁,便叫小黃門扶起他來,又親賜醫藥,時時垂詢。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軍旅勞頓得不著修養的緣故,等著回到洛陽城後,景丹的病情反而越發嚴重了。


    其妻甄氏代其寫了封奏摺給他,希望能允許景丹在家養病。


    劉秀立即批了個可字,又讓太醫令親自去給景丹看病。


    既養病,就要有個養病的樣子。


    舉薦人見劉秀沉默,心明其故,便也不再多言。


    劉秀拿手指敲起了書案邊,陷入了沉思中。


    吳漢擊鄴西山賊黎伯卿至河內修武後,又進兵南陽郡,已經攻下了宛、酈二城,正順勢攻打新野諸城。


    士氣正是銳不可擋的時候,不能召他回來。


    賈復打的郾王尹尊投降後,也趁勢而下攻打淮陽。


    祭遵入箕關後,一路苦戰,險些丟了性命。


    如今剛有了些氣色,此時召他回來更不合適。


    耿弇、寇恂、馮異、朱佑……


    他把麾下諸將在心中過了一遍,到最後終於有了主意:“朕欲召梁侯回來,卿等以為如何?”


    赤眉西走扶風後,鄧禹南至長安,率兵與延岑戰於藍田,不勝,再就食雲陽。


    劉嘉收回南鄭不成,被情勢推著到雲陽向漢室投降。


    彼時,劉嘉丞相見劉賜降漢後受到了劉秀的破格禮遇,以為同為宗室劉秀絕不會厚此薄彼。


    在鄧禹跟前便很有些傲慢,時常對鄧禹的軍政指手畫腳。


    鄧禹雖是儒生,但又哪是隻會之乎者也和人講道理的儒生。


    他以軍威不容欺辱的理由問也沒問劉嘉,就把李寶殺了。


    劉嘉不服,至洛陽後還向劉秀告狀,被劉秀一句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給堵回去了。


    劉嘉既沒封侯又沒領兵,成了個富家翁,再多不滿也隻能忍了,但嘴卻沒閑著,一直說鄧禹治軍無力,必遭大敗。


    事實證明,真有烏鴉嘴。


    後赤眉復入長安,鄧禹不敵,敗走至高陵。


    軍中缺糧,皆食棗菜。


    劉秀私下裏寫了信想叫鄧禹回來,鄧禹不肯,回信希望能將功補過。


    劉秀明白鄧禹才智出眾,受不了這樣的失敗,但事實一次又一次地證明了鄧禹還是更適合為謀士。


    去年定河東後,諸將勸鄧禹趁勢徑攻長安,鄧禹不從,以為尚有風險。


    謹慎持重是好事,但對戰將來說還是該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氣。


    倘若孝武帝時,冠軍侯霍去病事事都要求得萬無一失才肯用兵,那他決計沒法創造突進匈奴腹地殺幾個來回又從容離去的傳奇。


    戰爭,有時就是一場豪賭。


    霍去病策馬於茫茫糙原時,真有十成十的把握嗎?


    劉秀以為是沒有的。


    就像他當日率十三名騎兵乘夜出昆陽城,赴定陵縣、郾縣求援兵時,他有獲勝的把握嗎?


    沒有。


    那會,他已經做好了從容赴死的準備了。


    可結果是什麽?


    結果是他贏了。


    鄧禹始終不願冒險,哪怕是形勢大好的時候,他仍是要四平八穩。


    這樣當然挑不出錯來,但究竟比吳漢、賈復要差的許多。


    他後來忍不住下了詔書給鄧禹,“……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人,惶惶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係百姓之心。”


    鄧禹還是堅持不肯。


    這一堅持,就弄得馮愔反叛,赤眉又復入長安。


    要是當日肯聽他的話直入長安,等赤眉迴轉時總還可據城而守等待援兵。


    說不得,還能打赤眉個前後夾擊。


    隻是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多說無益,劉秀不欲就此多說。


    他以為把鄧禹調回來給他出謀劃策,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鄧禹的聰明才智。


    可鄧禹的回信一到他手上,他就知道鄧禹這是被心魔堵住了。


    鄧禹官拜大司徒,位列三公,如若是急流勇退還可,怎能敗北而回?往後還如何在群臣前立威?


    他迫切地需要一次勝利來證明自己,其後數次以飢卒徼戰,輒不利。


    劉秀本想讓鄧禹明白過來再調他回來,但如今情勢等不得了。


    弘農郡雖小,卻是要處。


    務必要盡快奪回,否則洛陽危矣。


    洛陽危,則全局被動。


    鄧禹雖連番不順,但想必奪回弘農郡對他來說還是輕鬆的很。


    這之後,他也好順勢把鄧禹留在洛陽城。


    劉秀話落音後,便環顧殿中諸將,見紛紛麵露讚許之色,便立時寫了詔書讓飛馬送出去。


    然而,形勢不由人。


    等到入夜後,又有急報入宮。


    報信的軍士身中數箭,鮮血把盔甲都染透了,到了宮城門口心一鬆立時就滾落馬下。


    護軍伸手去探鼻息,死了。


    護軍哽咽著贊了句好男兒,翻身上馬往內宮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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