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醫很快便進來了,隻一眼便肯定地道:“夫人這是要生了,快服侍夫人往產房去。”


    啊!


    真的是要生了啊!


    郭聖通不自覺地去咬嘴唇,這也來得太突然了,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總以為要四月初才會發動。


    常夏和羽年帶著人把她扶到產房去躺好後,把被羊水浸濕的衣裙換了下來。


    辱醫和催生婆有條不紊地吩咐侍女們做準備,常夏還忙裏偷閑地想起來叫人去通知劉秀。


    大家都很鎮定。


    郭聖通也慢慢平穩下心緒來。


    嗯,沒事。


    總是要生的。


    她放鬆下來,才發現自己還在疼著。


    隻是那疼是可以忍受的,酸酸麻麻的時有時無。


    熬了一個多時辰後,辱醫們說她產道還沒開,叫侍女們把她扶下來走動走動,說是這樣能助產。


    憑心而論,郭聖通是真不想起來。


    起來一下多麻煩啊。


    但為了生產的順利些,她還是配合地坐起身來。


    在產房裏踱步了大半個時辰後,她有些餓了。


    辱醫聽說後,忙道:“快叫廚下做些吃食來,這生產最需要的就是體力了。”


    郭聖通被她說得又緊張起來,她用吃來抵抗害怕,一口氣吃了一大碗用老母雞湯下的湯餅。


    用過飯後,她實在是不想走了。


    辱醫也不強求,叫侍女們服侍著她躺下。


    產房自她去年夏天診斷出有孕時便準備起來了,她沒事時也常來坐坐,對環境倒是適應的很。


    她躺了會,漸漸眼皮沉重起來了。


    等著再醒來時,已經入夜了。


    她是被疼醒的。


    這次的疼是沒法忍受的疼。


    羽年又急又好笑,“夫人這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能睡著?”


    辱醫在旁寬慰道:“睡了也好,補充了體力。”


    郭聖通疼的冷汗直流,說不出話來。


    催產婆忙拿了軟木給她咬著,“您疼就咬這個,省得咬著舌頭。”


    郭聖通艱難地點頭。


    太疼了。


    就像有人使勁拽著她的肚子往下拉,撕裂的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想叫。


    但是嘴裏含著軟木,叫不出來。


    於是,她就哭,極其無奈地哭。


    母親騙她,大舅母也騙她,說什麽生孩子不是很疼,忍一忍就過去了。


    這明明不是啊!


    疼得簡直慘無人道好嗎?


    她一麵哭一麵想,以後她要更孝順母親才是。


    還有況兒,要是敢惹母親生氣,她就打他。


    辱醫湊到她耳邊道:“您別哭啊,這一哭就泄氣了。您別怕,我們都在呢。”


    郭聖通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


    她腦子裏已經疼得一片空白了,什麽前世今生,什麽愛恨情仇,那是什麽?


    她全都不知道了。


    疼了好一陣子後,刺骨的疼痛漸漸退去。


    大約一炷香後,那錐心的疼痛再次湧來。


    如此這般折騰了兩個多時辰後,她剛換的幹淨衣衫已經像是從水裏撈起來了。


    她渾身軟綿綿地,連哭的力氣都沒了。


    天啊!


    五個!


    她前世生了五個!


    她真佩服她自己。


    疼到後來,陣痛都沒有了,變成一直在疼。


    她疼得意識模糊,感覺自己一會飄起一會落下的。


    又過了很久之後,辱醫湊到她耳邊欣喜地道:“夫人,夫人,頭出來了……再使使勁就好了……”


    使勁?


    她也想使勁。


    可真的是太累了。


    她艱難地睜開眼,眼前的人都重影了。


    她闔上眼,一動都不想動。


    羽年見她脫了力,忙湊到她耳邊大聲道:“夫人,您別睡啊……別睡……君候就在外麵等著呢……您再努力……”


    劉秀——


    她咬牙切齒起來。


    對,她就是被劉秀要回來的消息鬧得情緒激動的。


    她得罵他,還得在他帶回來那個什麽貴人的時候瀟灑地往他身前一站。


    “給我和離書,孩子我帶走。”


    帥!


    太帥了!


    她這麽一想,渙散的意識又聚集回來了一些。


    但仍是沒有力氣,整個人像泡進水裏渾身骨頭都蘇軟了似地沒勁。


    她聽見辱醫大叫,“拿參湯來——”


    母親說過,喝了參湯就有力氣了。


    她努力張開嘴,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大半碗參湯下去後,她終於找回了點精神。


    她閉著眼深呼吸幾下,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


    終於,她恍恍惚惚地聽得了滿屋人的歡呼。


    生下來了嗎?


    她極力想睜開眼,但是睜不開。


    她迷迷糊糊地聽到孩子響亮的哭聲。


    嗯,健康就行。


    ☆、第兩百二十八章 雙安


    復漢二年二月初六,北平縣。


    晨光破曉,昏沉沉的天地間漸漸明亮起來,被黑夜模糊了模樣的連綿群山線條慢慢清晰。


    高大的槐樹上堆滿了沉甸甸的雪團,壓得枝葉受不住了便倏然落下去一大塊,砸得地上一響。


    偶有三兩聲山鷹蒼涼的鳴叫聲幽幽傳來,落在人耳裏,叫心都跟著發顫,不自覺地就想嘆氣。


    劉秀佇立在山坡上,淩厲的風在他耳邊呼嘯盤旋。


    他望著頗為開闊的山穀,滿臉凝重。


    數百匹戰馬被悍勇的騎兵勒住,噴出的鼻息在半空中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白煙。


    一員威風凜凜的大將肅然立於他身後,同樣是滿臉凝重。


    那將領看起來約莫剛過弱冠之年,眉目清朗,英姿勃發,正是被劉秀贊為少年英雄的上穀郡太守耿況長子耿弇。


    誰都不想說話。


    劉秀緩緩闔上雙眼,數天之前的戰事又浮現在他眼前。


    ……


    正月十三時,他領軍北上至元氏縣攻打尤來、大搶、五幡。


    順,太順了,簡直是勢如破竹。


    他被勝利沖昏了頭腦,追到北平縣時隻領五百騎兵便敢上前阻擊三千敵軍。


    他忘了小長安的教訓,忘了在以少擊多的昆陽之戰中他是如何小心謹慎,忘了出發前桐兒是如何反覆地叮囑他不可輕敵。


    忘了,全忘了。


    於是,理所應當地敗了。


    他率殘軍逃到順水北時被追上,於是回頭又戰。


    還是敗。


    混戰之中,他被亂軍衝散,獨自策馬到得水邊高岸,得遇突騎王豐。


    王豐護衛著他和耿弇匯合後,他按著王豐的肩膀跨上戰馬,回頭笑著對耿弇說:“差一點鬧了大笑話啊。”


    他其實笑不出來。


    今次落敗,責任全在他。


    那些大好男兒,都是因他枉死了。


    可局麵已經夠糟了,他不能露出半點泄氣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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