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離開邯鄲宮時點名叫齊越寶跟著走,他劉大江也跟著沾光了,他們一時半會地總算是性命無憂了。


    如今夫人身邊的心腹侍女又親自來點菜,可見師傅在夫人心中真是有些分量了。


    將來再伺候好了小公子,那一輩子都跟著妥了。


    劉大江想想就樂開了花。


    常夏勉強一笑,由劉大江領著往裏進。


    廚下正忙得熱火朝天,君候失蹤的事他們沒地方知道,個個臉上都喜慶的很。


    齊越寶眼尖,不用劉大江叫就看見了常夏,他忙淨了手到常夏跟前來。


    常夏把郭聖通的交待說了,又問他有沒有什麽開胃菜。


    ……


    常夏和齊越寶說定了晚膳菜式後,天色徹底暗下來了。


    其實還隻到酉時初,但漫天黑雲襯得像到了戌時般。


    她接過劉大江遞來的宮燈,照著亮疾步往回趕。


    常夏還沒進門,就聽見裏間吵嚷的聲音。


    她心道不好,忙小跑起來。


    她撩開珠簾一看,是羽年在發脾氣抱不平。


    “……夫人,那建策侯委實欺人太甚了……說什麽迎君候侄子……君候定是被亂軍衝散了……即便……也沒有您腹中骨肉親啊……平時忠心耿耿地,一到這時候真叫人寒心……”


    羽年的話也正中常夏心懷,可怎麽能這個時候在夫人麵前給夫人添堵呢?


    這丫頭,真是太沉不住氣了。


    她本有心上前叫羽年別再說了,但再一想,她們這些打小就伺候夫人的人,若都都不為夫人忿忿不平,又還有誰為夫人說話?


    一味叫夫人憋著,也不是個好法子。


    還不如叫她們說說,夫人聽著也紓解情緒了。


    畢竟她們即便說的不對,也總是一片關切。


    隻是可惜她們人微言輕,除了抱怨什麽都做不了。


    常夏上前拽了拽羽年,“你聲音小些,震得我耳朵都疼。”


    羽年正說得火大,絲毫沒注意到這個,經了常夏一提醒也意識到自己情緒太激動。


    她抿了抿嘴,緩和下情緒,“夫人,要不要寫信給夫人?”


    郭聖通搖頭。


    常夏忍不住道:“那寫信給大王或臨邑侯也行啊。”


    大舅二舅?


    寫信給他們又能如何?


    逼迫諸將不要去迎劉章?


    沒有意義。


    她方才在議事殿說的話真是一片肺腑之言,怎麽她們都以為她是無奈為之呢?


    把這一切交託給劉秀侄子,是最好的選擇,想必劉秀也是願意的。


    她所憂愁的是劉秀到底是生是死。


    前世時他也曾失蹤過嗎?


    還是這是今生的轉變?


    耳邊侍女們還在為她建言,她知道她們是好心,但這會她實在是沒有心力去和她們解釋。


    她隻想安靜地坐一會。


    她瞧著她們的嘴一張一合,漸漸那聲音消散了,有什麽暌違已久的東西劃過了她的腦海。


    她渾身一震,下意識閉上了眼。


    “……以貴人有母儀之美……宜立為後……而固辭弗敢當……列於媵妾……”


    “固辭後位?她是偉大賢淑了,可怎麽沒人問我要不要她讓?”


    “……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怎麽在你娶我時,沒能容我固辭呢?”


    “……如今說得這一切都是我貪心得來的……我寧願嫁給旁人……”


    “她委屈?是,她是委屈,可她也不傻……當時情景,諸將群臣容得她說不嗎?一個新興的政權經得起再一次折騰嗎?”


    “……她賢明遠播,她母儀天下……那我這麽多年陪你歷經艱辛,給你生兒育女,又算什麽呢?驕縱猖狂?這可真給我漲見識了!”


    “我是占了她的地方,可你們從來也沒有給我說不的機會。”


    “我想說不,從在真定時就想說不!”


    “對不起她的,從來都是你!可世人偏偏把一切罪責都安在我頭上!”


    “……難怪呂後後來要把天下都握在手中,因為良人不良,隻有權力是永恆的……”


    “……生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管他死後怎生評判?”


    ☆、第兩百二十六章 退兵


    憤懣的指責聲像一張綿密的大緊緊把郭聖通罩住。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夢境。


    她跪在冰涼堅硬的白玉地磚上笑請劉秀廢後,他氣得拂袖而去。


    她頹然側躺下來,掩麵無聲痛哭。


    地上太冷,她雙膝又麻木酸痛,哭到後來差點喘不上來氣。


    偏生耳邊的憤懣怨憤之聲還在繼續,她頭都快被念炸了。


    她怒不可遏,霍然睜開眼喝道:“好了!誰離了誰活不得?”


    耳邊的聒噪聲戛然而止,潮水般地退去。


    她的耳根終於清靜了,她長嘆了口氣緩緩睜開眼。


    常夏和羽年瞠目結舌地望著她,見她睜眼忙低下頭去。


    屋子裏靜得落針可聞。


    她楞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常夏和羽年以為她在嗬斥她們。


    她有心解釋,但又沒法開口。


    告訴她們,劉秀以後會廢她?她怨念太深重生了?


    那她們是該高興還是悲憤抑或恐懼?


    她雙手藏在寬大的袍袖下,緩緩攥成拳,“傳膳吧。”


    常夏和羽年飛快抬起眼簾瞟了她一眼,見她情緒轉好,忙躬身退了出去。


    用過晚膳後,郭聖通心不在焉地聽了半卷書便躺下了。


    屋裏慣例留著一盞燈,昏暗溫馨的光影撲到帳前,榻裏一片幽微。


    她躺到三更的打更聲響起也沒有睡著。


    她望著帳子頂,心裏又流淌過暮間那響在耳邊的話。


    為什麽要說劉秀委屈了那個女子?


    聽意思,她原本就該是皇後?


    可一個貴人宜立為後,把她這個嫡妻原配放到哪去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是那貴人堅持不從,她郭聖通才能被立為皇後?


    高祖從前那般寵愛戚夫人,也不敢棄呂後而封其為後?


    劉秀得多愛那貴人啊!


    愛到覺得不該得她的東西她沒得著都是委屈了她!


    連帶著郭聖通都對不起她!


    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也不知什麽時候這貴人才會出現。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前世輸在什麽人手底下。


    恨那貴人嗎?


    不恨。


    怨命不好嗎?


    也不怨。


    這樣亂世中,能錦衣玉食地活到現在已經勝過無數人了不是嗎?


    情之一字,最是誤人,沒有了也好。


    她活下去的指望還多的很不是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鸞歸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之並收藏鸞歸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