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不休的眾人聽得動靜轉過身來,一時間都住了口,殿裏死一般地沉寂下來。


    吳漢一早便見過郭聖通,當下忙閃身出來,“主母,您怎麽來了?”


    郭聖通笑笑,側身受過眾人的禮後,扶著腰緩步走到大殿中央站定。


    “君候失蹤的消息我已經得知了,此來是為了和諸位將軍共同商議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神色鎮定,語調平穩,看不出半點驚慌失措的樣子。


    諸將起初還以為她是得了信來哭鬧的,卻沒想到她竟是來穩定人心的。


    當下都肅然望之,以待後文。


    郭聖通月份大了,久站不住。


    她也無意在人前逞強,一麵用手扶著腰小心翼翼地落座,一麵揮手示意諸將坐下。


    “不論君候是遭逢不幸還是被亂軍衝散,這都還是次要的,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應該是如何穩定軍心。


    畢竟,剛打了勝仗士氣高漲的尤來、大搶、五幡就在城外紮營。


    我們若是自亂陣腳,豈不給了他們可趁之機?


    為今之計,唯有一個穩字。


    君候失蹤的消息萬不可傳播開來,對外須得統一口徑,隻說是被亂軍衝散,如今已經聯繫上了,正往薊縣趕來。


    諸將各自歸營,一切照舊。


    若有難定奪處,由建策侯裁定。”


    她的目光徐徐掃過殿中麵容堅毅的諸將,“我常聽君候誇讚起諸位將軍,我知道君候現下能有這番基業,都是有賴於諸位的捨生忘死。


    論排兵布陣,我半點不通,此來並不是來班門弄斧。


    而是諸位既叫我一聲主母,我便也有屬於我的責任要擔負。”


    諸將聽她話語間安排的周全妥當,忙紛紛頷首稱是。


    隻是這般的強自鎮定,能挺一時卻挺不了一世。


    劉秀的生死終究才是最要緊的!


    郭聖通冷眼瞧著諸將神色,知道他們還是沒能安心定神。


    便望向吳漢,“建策侯——”


    吳漢忙應聲上前。


    窗外風雪聲大作,壓斷了枯枝的聲音時有傳來。


    郭聖通忍不住走了下神,劉秀這次便是有幸逃出生天,隻怕也受了傷。


    這般風雪天,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衣食藥物?能不能順利找回來?


    她深出了口氣,隻覺得心下還是堵得難受。


    她抬起頭來,吳漢目光炯炯地望著她。


    她努力收斂心神,平穩情緒,無波無瀾地道:“我方才在外間聽見你們說想迎君候侄子為後繼之主。”


    吳漢立時就有些局促不安。


    哪是他們?


    分明就是他說的。


    他知道主母難以接受他的這番主張,畢竟主母肚子裏懷著的才是主公的嫡親後人。


    可說句不中聽的話,男女未定先不說,便是個男兒又怎能斷定優劣呢?


    倒是主公侄子劉章,因為其父早亡,主公憐之帶在身邊悉心養育,已初顯才華。


    一邊是還未出世的孩子,一邊是已經長成的少年。


    換了你,你選誰?


    自然是選後者。


    可這話當著主母如何說的出口?


    那也委實太寒人心了。


    他囁嚅著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我以為可行。”郭聖通隻短暫地靜默了一瞬間,便斬釘截鐵地道。


    諸將聞言愕然,摸不清她是真心還是假意,一時都沒著急表態。


    “我如今雖身懷六甲,但男女未定,不值得託付如此大任。


    而君候長兄首創大業,其子章心性堅韌,才幹過人。


    倘若君候不幸,於情於理,都該奉他為主。


    等城外敵軍退去,又有了君候不幸的確實消息,還請建策侯使人去迎劉章。”


    吳漢和諸將聞言,大受震動,不免麵有羞色。


    主母身為女子,尚且如此以大局為重?


    他們還沒聽著主公的準信,就在這慌亂,實在太不像話。


    吳漢本還有意推脫一二,但瞧著郭聖通神色堅定,知道她不是違心之語,略微思量後便頷首道是。


    全說開後,諸將便也沒了後顧之憂,個個抖數精神起來。


    郭聖通見狀,麵露欣慰,示意侍女們扶她起來。


    ☆、第兩百二十五章 前塵


    她捧著肚子勉強向諸將行了一禮:“既如此,一切便都託付給諸位了。”


    諸將不敢受,忙還禮,“主母言重,餘將竭盡全力。”


    出了議事殿,寒風撲麵而來,風雪仍未轉小。


    陰鬱的天穹上,黑沉沉的雲層緩慢艱難地挪動著。


    廊下積雪比之來時厚了一寸不止,侍女們撐開傘,攙扶著她出了庭院到門口登車離去。


    諸將目送至看不見人影了方才折返,彼此對望間都瞧見了濃重的讚譽之色。


    若是將來事可成,主母當為一代賢後。


    她所出嫡長子,想必更是不凡。


    漢室復興委實大有希望!


    ……


    郭聖通終於回到住處時,已將近暮時。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萬物都被凍噤聲了。


    她勞心勞力了一下午,一回來便歪在軟榻上,連話都不想說。


    常夏上前問道:“夫人是這會用飯,還是過會?”


    她等了許久才等到回答,“過會吧,廚下若是燉的有雞湯,用雞湯給我下一碗麵餅就成,旁的都不要。”


    這是累的狠了,若不是肚子裏有孩子,隻怕飯都不想吃了。


    常夏應是,本想吩咐小侍女去,但想了想還是拿了傘親自往廚下去了。


    她要去問問齊越寶能不能做些什麽開胃的來。


    越是艱難時候,越該吃好。


    不吃飽了,哪有力氣?


    常夏走得飛快,她盡量叫自己不去想那些煩心事。


    可有時人的腦子真由不得自己做主,越是不想思量的越往上浮。


    君候到底是死是活?


    倘若活著,這會在哪呢?


    什麽時候能傳個準信回來?


    倘若死了,夫人真要讓將軍們去迎主公侄子嗎?


    那將來夫人和孩子可如何自處?


    光是想想都鬧心極了。


    她一沒注意,腳底打了下滑,差點摔了一跤。


    她氣性上來,狠狠地跺了一腳,喃喃低語道:“連你也要欺負我?”


    泄憤過後,她又忍不住想哭。


    夫人再有兩月就得臨盆了,怎麽就趕在這節骨眼上出了這麽大的事?


    要是翁主在,夫人還能有個人商量商量,如今什麽都聽將軍們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常夏心事重重地到了東廚,剛收了傘,劉大江便笑著迎了出來:“這麽大雪,您怎麽親自來了?”


    常夏道:“夫人胃口不好,想來看看齊庖人能不能做幾道開胃菜。”


    “我師傅在裏間忙活著呢,您快請進。”劉大江滿臉樂嗬嗬。


    在他看來,齊越寶……不是……師傅還真行了大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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