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出了口氣,心道他可算是睡著了。


    轉而心底又湧起些歉意來:她這脾氣發作的莫名其妙,他卻沒有生氣,脾氣倒是真好。


    這樣溫潤如玉的人將來一旦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也會變得權利勝過一切嗎?


    她輕輕側過身子來,借著幽微的光亮打量他。


    睡夢中的他神色柔和,她腦海中驀然閃過在長安城外大雨時的初見。


    “風雨瀟瀟,正適合溫酒讀書。”


    這是她聽他說的第一句話。


    那聲音分明和夢中的神秘男子相差無幾,但她還是尋了種種理由來否定。


    如今想來,即便那時早早肯定又能如何?


    她是能阻止王莽復古,還是能阻止四處兵變?


    抑或說服綠林軍諸將不要奉劉玄為帝?


    都不能。


    她的力量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小。


    重生一世能如何?


    早知些先機又如何?


    還不是被命運的滾輪推著往前走。


    她以為她能說服謝躬讓劉秀的路更順利些,可結果呢?


    和前世一樣,劉秀還是要誅殺他來正式和劉玄反目。


    每每思及到這,她心下就會漫上濃重的無力感,身心俱疲。


    仿佛她做再多,也不過是徒然的掙紮。


    命運繞了一圈後,終究還是會轟然定格在預先設定好的結果上。


    她有時真的想問,難不成這世間真的有神?


    可憑什麽?


    憑什麽設定好眾生的結局?


    她不服氣,她還會繼續反抗。


    隻是,真的能成功嗎?


    倘若成功,又有什麽意思呢?


    守著一個心中始終忘不了別人的夫君?


    白天時她很少這般浮想聯翩,但一到夜深人靜時一重又一重的負麵情緒便翻滾起來,幾乎要把她湮沒,她整個人就會變得異常消極。


    她知道她這樣的狀態很危險,如果任由自己這樣發展下去,她將來很可能變成下一個王嬿。


    她該盡早調整才是,可是怎麽調整呢?


    搖醒身邊的人,跟他說你前世當了皇帝然後要廢我,我怕這輩子也這樣,所以你要待我好一點?


    別鬧了好嗎?


    誰會信?


    絕對當她被邪祟上了身,不做場法事才怪。


    她攥緊了雙手又緩緩鬆開,長出了一口氣後平躺了回去。


    母親希望她和劉秀能琴瑟和鳴,她自己心底也沒法否認她對劉秀日漸濃厚的情意。


    她才十五歲,愛慕一個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哪怕理智說不要,可感情上如何能抵禦心有好感的男子日復一日的溫柔深情呢?


    這才一個多月,她就好多次忍不住要放下心防,不管不顧地去接受他,以後可如何是好?


    她闔上雙眼,輕輕翻過身去。


    暗夜中,她和劉秀中間清晰地隔著一道鴻溝。


    *****


    翌日起身,郭聖通又變回了那個能說能笑的她,仿佛昨夜脾氣古怪無端發怒的她是劉秀的一場幻覺。


    但既然她不想再提,劉秀自然也不會揪著不放。


    他有姊妹,知道女子心思細膩敏感,不知什麽事什麽話就觸動了她們的心弦。


    管自然是要管的,但不能勉強,他有足夠多的耐心等待著她敞開心扉。


    用過早膳後,既不肯受詔要和劉玄翻臉,那便索性做的幹脆些。


    翌日起身後,劉秀寫就了一封任命書命快馬送出。


    他要任朱浮為幽州牧,守薊州。


    劉秀雖受命行大司馬之事鎮撫河北,但實在是沒有權利來任命一州之長。


    那是皇帝的權利!


    他今次越俎代庖,反意已然是昭然若揭。


    謝躬作為劉玄的心腹,一旦知道這個消息必定會不等劉玄旨意而做出反應,所以他也不能再留了。


    劉秀決定即刻起身奔赴邯鄲和諸將商量如何處置謝躬。


    雖是事出突然,但漆裏舍上下早為郭聖通要隨軍做好了準備,郭況也收拾好了行囊,一說要走不過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可出發了。


    母親昨日聽說劉秀拒了封王旨意就隱隱猜到了劉秀要走,當下也沒有多少難捨之色,親送了他們到府門口後便催促他們動身。


    “快走吧,軍機延誤不得。”


    郭聖通上了馬車,撩著車簾看著母親的笑臉在視線中漸漸變小,直到模糊虛無後才嘆了口氣放下車簾來。


    劉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嶽母難離故土,何況行軍打仗兇險,不如在真定安全。”


    她點頭,“我知道。”


    道理自然是知道的,隻是為什麽就這麽想哭呢?


    說來好笑,她長到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離開母親,心下猛地就像砍掉了一大塊一樣,空落落地叫人心中發慌。


    她閉上眼倒在大迎枕上,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離開母親,就是真正長大的第一步吧。


    要想以後為母親遮風擋雨,就該從現在做起了。


    此去邯鄲,她要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興許是昨日夜裏心中有事睡得不踏實,她竟真沉沉睡去了。


    等著再醒來時,已是黃昏。


    簡單地用過晚膳後,車隊繼續趕路。


    郭聖通捧了卷醫書看,目光忍不住在埋首在案間的劉秀身上流連。


    她心下有隱隱的不安,可又說不清是為何。


    就好像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可一時半會地又想不起來。


    她心思浮躁,自然看不進去醫書,瞟向劉秀的頻率越來越快。


    劉秀感應到目光注視,終於忍不住抬頭問道:“怎麽了?”


    他以為她是想睡了,“車裏條件簡陋,我給你鋪了被將就著睡下吧。”


    她搖頭,欲言又止。


    他起了好奇心,笑看向她:“我們夫妻一體,有什麽不能和我說的嗎?”


    夫妻一體?


    不不不,你和那個虧欠她許多的女子才是一體。


    她發覺自做過那個廢後的夢後,劉秀對她越好她便忍不住嫉妒憤恨。


    倘若不能和她白首不相離,現在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


    就為了讓她將來更加痛苦嗎?


    她自然是不平的。


    可感情這回事,又哪說得清楚呢?


    他現在愛你不代表永遠愛你,強求又有何用?反倒讓他更看輕她。


    還是那句話,人活於世首先得是自己。


    做全心依附於人的菟絲花,遲早叫人生厭。


    她努力遏製下這股情緒,淡笑著看向劉秀:“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想問問那個朱浮信不信得過。”


    她知道這個問題很傻,天下十三州,劉秀肯把一州交託給朱浮想必對其不是一般的信任。


    可早間剛一聽說這個名字,她心間就咯噔一下。


    前世時,這個朱浮肯定做過什麽。


    劉秀有些意外,顯然是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但當下也耐心介紹起來。


    “朱浮,字叔元,沛國蕭縣人。


    我過河北後,他自薦上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鸞歸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斑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斑之並收藏鸞歸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