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將正議論紛紛間,劉秀從外間大踏步而進。


    他環顧四周,笑道:“都到了吧?”


    諸將紛紛道諾,有那膽子大點的趁此問道:“主公,那箱子打開與我們看看唄。”


    劉秀頷首,“放在這就是讓你們看的,你去打開吧。”


    那將領便果真上前開箱去看,卻見得是一封封疊得整齊的書信。


    他剛想失笑,問主公好端端放這些書信在這做什麽?


    忽聽得身後諸將中有人牙齒打顫的聲音,他猛地反應過來,忙不迭地退了回去。


    劉秀笑望著他問道:“怎麽?不想看了?”


    他忙搖頭,正想說些什麽,就見劉秀麵色一沉,“這是什麽東西,想必在場的許多人心中有數。”


    劉秀從箱子中信手撿起一封來拆開,望向眾人:“誰來讀讀?”


    沒人說話,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偌大的帥帳。


    劉秀又笑,“怎麽?都不願意?”


    ☆、第一百九十五章 燒了


    時至初夏,一年花事已到荼蘼。帥帳內諸人卻始終顧不上欣賞花開花落,而是終日忙於攻城掠地。


    昨日攻下邯鄲城後,好多人都鬆了口氣,有那念家思親的已經寫了長信回家,有那素喜飲酒的夜裏也痛痛快快地飲了一回,有那急色的甚至叫親信偷偷在城裏尋了幾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回來。


    諸將都明白,攻破邯鄲城並不意味著這河北之地就變成了他們的囊中物,還有大大小小統共十一個勢力流散在四處,等待著他們去一一征服。


    之後數月,還有得忙呢。


    但料想近來數日,還是能舒服愜意的。


    卻不想這才過了一夜,就鬧出了這麽大的事來。


    那些信誰敢念?


    做賊心虛的早被嚇得魂不附體,哪還有膽子敢上去念?


    問心無愧的也不願意做這齣頭之鳥,誰知道會牽連出多少人來?


    濟濟一堂的帥帳內一時間竟靜得針落可聞。


    劉秀的笑言落下許久,也沒人接話,諸將皆是低頭垂眸。


    鄧禹和鄧晨昨夜已提前知曉此事,但仍被這五六口紅木箱子驚了半晌。


    這隻怕有上千封投敵?


    沒想到這一路的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中,竟有這麽多人準備好了隨時投敵。


    怎能不叫人寒心?


    怎能不叫人怒火衝天?


    劉秀便是直接將他們推下去砍了,想必也沒人能在這鐵證如山前說出句冤枉來。


    但他沒有,他克製住了情緒,理智冷靜地站在這。


    單隻這一點,就足夠叫他們欣慰。


    若是劉秀成不了天下之主,誰可?


    見無人說話,劉秀便踱步到一口紅木箱子前伸手打開,露出裏間疊得整整齊齊的書信來。他隨手拿起一封拆開來,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讀了起來。


    他生得本就極好,再加上他脾性溫和,唇邊常掛著淡笑,叫人打眼看來就覺得是個好親近的人。


    帳中諸將私底下都議論說主公性子寬和,但現下他微沉著臉讀信時,卻又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英武剛毅的氣質,叫人渾身一凜。


    劉秀讀罷之後疊好收進去,抬眼望向諸將再次發問:“怎麽?真就沒有一個人想上來讀一讀?”


    諸將默然。


    劉秀似是有些忍俊不禁,把那封信隨意丟在箱中後道:“看來大家聰明的很,都知道這裏麵裝的是寫給王昌投誠的書信啊。”


    他劍眉微挑,好似正在和諸將談笑一般。


    隻有那著重加重了語氣的“投誠”二字,叫人聽出了他的怒火。


    他沉下臉來,“來人——”


    有那膽小些的的,以為劉秀這是要發落他們了,立時瑟瑟發抖起來,站都快站不穩了。


    早就等候在帳外的兩隊兵士應聲而進,麵容肅然地躬身等待著劉秀的吩咐。


    “把這些箱子搬出去,拿到空曠處燒了。”


    諸將愕然非常,紛紛疑心自己聽錯了,便是猜度了一夜劉秀會如何應對的鄧禹和鄧晨也是目露不解。


    但旋即,他們臉上又露出笑來。


    一張一弛中,劉秀不動聲色地把寬宏大度做到了極限。


    倘若還不能叫眾人心悅誠服,那來日也隻有大開殺戒這一條路可走了。


    兵士們卻不去思量這麽多有的沒的,聽了劉秀髮話便兩個一組去抬了紅木箱子出帳去。


    劉秀也跟著往帳外走,諸將略作猶豫後紛紛跟上。


    到了遠離營帳的空曠地帶,兵士們放下紅木箱子,自去取了鬆油點燃的火把來握在手中。


    “燒——”


    劉秀語氣堅決,嗓音清冷,灑在諸將心間卻如熊熊烈火般燒得許多人紅了眼。


    兵士們投了火把進敞開的箱子內,麻紙見火,呼地一聲便燃了起來。


    煙霧繚繞中,火苗被風吹得老高。


    劉秀嘆了口氣後,低聲道:“唯有此法,可令反側子自安,可叫我心下永無隔閡。”


    他誰都沒看,這話似是喃喃自語,又似是在告訴那心懷鬼胎暗自忐忑不安的將領:這些書信他還沒來得及看。


    他說完這話,也不管諸將是依舊默然還是告罪表態,霍然轉身就走。


    諸將隻得眼看著那道清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未到午時,尚書令謝躬便得知了此事。


    明媚的陽光灑在上好的紫檀木書案上,給和田籽玉蒙筆蒙上一層溫煦的光影。


    謝躬執筆的手微頓了頓,而後繼續運筆如飛。


    這武信侯不光智謀過人,還有武勇,更難得是有這般堅韌沉著的心性,實在是遠遠勝過長安城中把朝政全權交給趙萌的陛下。


    他心下看得透亮,陛下將來是敵不過這劉秀的。


    他若為前途計,如今投了劉秀定可得重用。


    但他自幼飽讀詩書,萬不能蒙受失節不忠的惡名。


    所以,這武信侯留不得了。


    他落下最後一筆,待筆墨幹透後裝進信封中叫人送出,又喚進人來。


    他隻有冷冰冰地兩個字交待,“動手——”


    ……


    因著剛進邯鄲城便起了衝突,雖在一城,但劉秀和邯鄲卻是分城而居各自為政。


    謝躬自對劉秀起了殺心後,便越發注重為更始帝劉玄施恩於民,希冀以此穩固民心。


    而劉秀在幾次遇刺後,肝火大盛,卻按捺住怒火對謝躬所部常加慰問,邯鄲城內許多不知底細的還真當他們二人和睦融洽地緊。


    *****


    邯鄲城內劍拔弩張之時,真定城內因著捷報帶來的喜慶氣息仍未散去。


    過慣了太平安逸日子的真定人,沒一個盼著當什麽亂世梟雄的。


    漆裏舍內春光本還癡纏在玉蘭枝頭,不肯離去。


    卻不想昨夜裏下了場雨,等著次日清晨郭聖通起身時推窗一開,便見落了一地潔白碩大的花瓣。


    燦如金線的陽光漫照在帶雨花瓣上,看得叫人心下怪不落忍的。


    郭聖通嘆了句“可惜”,喚了侍女們進來服侍她洗漱更衣後,往錦棠院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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