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幹巴巴地說道:“主母有信來——”


    噪雜熱鬧的兵帳中立時詭異地安靜了一瞬間,而後又迅速恢復過來。


    劉秀回頭瞟了眼諸將,討論聲愈發熱烈。


    他上前取過信來放入懷中,揮手叫傳信兵下去,而後重新加入到諸將的討論中。


    他沒有走神,他全神貫注地和諸將謀劃完了明日戰事後,又叫人端了盆滾水進來泡腳。


    等帳中徹底靜下來後,他方才不慌不忙地從懷中取出信來。


    拆信的時候,那股壓抑了許久的激動喜悅終於冒了出來。


    郭聖通始終沒有寫信給他,他自然是生氣的。


    但等這封信一落到他手上,他的氣立時煙消雲散,還在心底為她找了許多理由。


    雖然這些理由沒有一條站得住腳,但足夠讓他舒心了。


    他看的很認真,眉頭蹙起又舒開。


    讀完第三張後,他還下意識地往後翻起。


    誰知,沒了。


    這封信就此完了。


    他有些不甘心地看向信封中。


    嗯,空蕩蕩的。


    他扶額,敢情這信就隻有開頭那句可安好是寫給他的啊?


    但想到她費心交好謝躬家眷也是為了他著想,他心中又湧起暖流來。


    她的心中定是記掛著他的,否則怎麽會看出他的隱憂所在?


    即便沒有做成,這份想為他排憂解難的心意卻是千金不換的。


    他的笑意一爬上,便止不住了。


    他把信仔細疊了又放回信封中,而後珍而重之地放在胸口處。


    “來人,去傳後大將軍來。”


    帳外人立時領命而去。


    後大將軍名喚邳彤,他字偉君,乃是信都人。


    新朝尚未覆滅之時,他被任命為和成郡卒正。


    劉秀持節北渡黃河至下曲陽時,邳彤率全城出迎,因此被封為和成郡太守,而後劉秀繼續北下。


    後王昌稱帝,河北多郡縣皆畏懼而降,唯有和成與信都二郡不肯。


    劉秀聞信後回軍,然在王昌追殺下實力大減。


    幸得邳彤遣二千精騎迎劉秀至信都,彼時諸將多言不如先南返,待實力恢復後再做計較。


    唯有邳彤不同意,他擲地有聲地說道:“……一幫烏合之眾而已,倘若退走,士氣大損,以後逢難便想退……”


    因著這番不俗見解,劉秀向來對他很是重用。


    但今次召見他,卻是因為邳彤自幼研習岐黃一道,常在鄉間為人診治,很有些名氣。


    ☆、第一百九十二章 求情(兩章)


    同樣是春光鼎盛的四月夜裏,真定城內花香四溢,暖風撲麵。五百裏外,邯鄲城下的劉秀軍營中,卻是號角相聞,篝火熊熊,充盈著一片肅殺之氣。


    主帥帳內,紅漆長條案上擺著的地圖和紙筆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壺溫好的挏馬酒。


    劉秀笑著執起酒壺來為跪坐在對麵的邳彤倒酒,“來,夜裏喝點酒好入睡些。”


    邳彤忙低頭道是,神色恭敬。


    兩人抿了口酒,那股挏馬酒獨有的奶香味在舌尖盤旋,微辣在胃裏燃開後又叫整個人都有些微醺。


    邳彤贊曰:“無怪乎世宗皇帝愛之。”


    他落下酒杯後,望向劉秀眼帶詢問。


    “不知主公深夜相召所為何事?”


    劉秀又抿了口酒,緩緩開口道:“不是什麽大事……”


    他把郭聖通信中所寫一五一十地說給了邳彤聽,“我不通岐黃,想到將軍素有藥王之名,故請將軍來為我解惑。”


    “那胎兒受那日漸臃腫的血塊壓迫,隻怕已然成死胎了。


    月份太大,體內又有血塊,母體沒法自動將死胎排出來,也沒法吸收。


    謝府少夫人至多再有三月,便會染了胎毒死去。”邳彤搖頭嘆道:“若是那謝府少夫人在半月前肯求少夫人施以援手,或有一線生機。


    現下便是扁鵲重生,也無力回天了。”


    劉秀頷首,“既如此,那也真是無奈何了。”


    在邳彤來之前,他便已回信給郭聖通囑咐她萬不可再插手範氏的病情。


    既不可治,倘若貿然應承,但凡有半點不好,謝府人隻會把責任推給郭聖通。


    他喚邳彤來,是因為他已成婚,將來總會做父親,這般將心比心地想著總有些不忍。


    但如今邳彤也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事不可行,那便就此罷了。


    他英俊硬朗的眉眼在燈下輕輕舒展開,“待平了邯鄲後,將軍還是把家眷從鄉下接到身邊來吧。


    如若有個什麽急事,將軍也方便照料。”


    在信都守將投王昌後,王昌曾捉邳彤全家,威逼利誘於他。


    但邳彤不肯就範,他涕淚橫流地拒絕了王昌的使者。


    幸好信都後被攻下,邳彤全家才得以倖免於難。


    經此一劫後,邳彤便把家眷送到了偏僻的鄉下。


    原是想著安全,但今聽了謝躬兒媳的事,他心下不免也擔憂起來。


    扁鵲醫術出神入化到可起死回生又如何?


    蔡桓公病入膏肓之時,他不還是無計可施隻能逃到秦國去?


    人生在世,誰還不會有個頭疼腦熱的?


    倘若老母小兒有何不適,在那缺醫少藥的鄉下,小疾都能耽擱成要命的大病。


    到那時,他便是再自覺醫術不凡,又有何用?


    這般想著,邳彤心下不覺一緊,忙點頭道諾。


    劉秀微微一笑,舉起酒杯來。


    “明日還有一場惡戰,也不留將軍了。


    來,再飲一杯後便各自安歇吧。”


    邳彤點頭,一口飲盡後起身行了一禮撩開帷帳大步而去。


    他走後,劉秀又在案前坐了許久,一口一口慢慢喝完了壺中酒。


    辛辣的味道在心下升騰迴轉,他終於覺出了醉意。


    撐著條案起身後,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榻上和衣躺下。


    他的手不自覺地放在胸口上,那裏放著他的妻寫給他的第一封信。


    雖然隻有第一句話是寫給他的,但他唇邊那笑到了夢中仍落不下去。


    *****


    黎明劃破黑夜到來時,邯鄲城外的十裏兵營早已活過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郭聖通這封信鬧得,劉秀這一夜睡的很不踏實,始終都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


    他一會夢到長安初見時,她雙眸靈氣逼人。一會又夢到他得了肺癰,她寫罷藥方後回眸問他“怕嗎”。還夢到真定再見時,她恨恨不平地說“不願嫁”。


    好容易磨到破曉,外間一有些微響動,他睜開眼來,再無睡意。


    他克製力極好,從不醒了還賴床。


    他霍然坐起身來,翻身下了榻。


    洗漱著甲用過早飯後,尚且還沒到大軍進攻的時候,他便站在帳外看日出。


    湛藍的天際邊忽地染上了一抹艷麗的紅邊,那紅邊一點點往上,太陽的臉終於露了出來。


    五顏六色的霞雲漫捲了大半個蒼穹,直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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