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便跪了下去,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在光可照人的青玉石地板上。


    夫人叫人扶起她來,“你說,她問都沒有問什麽事就叫你走?”


    流雲含淚點頭。


    夫人喉間連連哽咽,良久後才喃喃低語道:“她這是胸有成竹啊,知道我隻能求她了。”


    流雲的淚又止不住了,她自小伺候夫人,何曾見過夫人這般垂頭喪氣的樣子。


    她很想說些什麽安慰夫人,但如此處境逼得她詞窮。


    夫人在廊下足足站了兩個時辰,方才轉身進了少夫人的臥房。


    等著夫人再出來時,流雲發現那股堅韌又回到了夫人臉上。


    她明白,夫人這是不會低頭了。


    可當夫人走進書房叫她磨墨後,流雲又迷茫起來了。


    因為,夫人在給主人寫信。


    夫人要主人讓武信侯出麵。


    夫人這是要低頭了嗎?


    片刻後,夫人寫完了信封好遞給她,“叫人快馬送出去。”


    流雲握著信卻沒有走。


    夫人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心中的疑慮。


    “傻孩子——”


    夫人踱步到窗前,望著滿地銀白的月華。


    “一旦這事拿到大麵上去說,武信侯於情於理都要讓他的夫人上門來。”


    流雲經由這一點撥,立時反應過來了。


    武信侯隻要一天沒反,便是陛下的臣子。


    如何好在人前拿這個要挾主人?


    倒不如順水推舟做個好人算了,還能博點好名聲。


    流雲臉上揚起笑來,忙疾步出了書房。


    她心下快意地想,這下武信侯夫人想不上門都不行了。


    *****


    謝躬夫人王氏在寫信的時候,郭聖通也在寫信。


    軒窗半掩,暖風夾著花香溜進來。


    庭中花架上的迎春花早就開敗了,梨花也落盡了。


    羽年和常夏分左右侍立在郭聖通兩邊,看著她握著筆久久下不了筆,心下不免都有些好笑。


    這寫封信去問問君候好不好,有那麽難嗎?


    但想著她好不容易才答應了寫信,兩人都收斂情緒默不作聲。


    郭聖通懸筆半天,終於幹巴巴地落下了一句“夫君近來可好”。


    常夏和羽年見她動筆,剛想為她鼓掌喝彩就見她又停下來了。


    兩人對望一眼,從彼此眸中看到了同樣的莞爾和無奈。


    郭聖通深吸了口氣,她是真不知道寫什麽。


    ☆、第一百九十一章 自尊


    難道問他,你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


    別擔心啊,你會打贏王昌的,還會一步步登上天下的至高之位。


    所以,你現在思慮的都該是怎麽展現王者風采。好讓史書記載中的你,顯得形象偉岸高大一點。


    想也知道,這肯定不行啊!


    那說說她的日常,吃飯睡覺看書?


    誰想看?


    啊!


    到底寫什麽嘛!


    郭聖通心煩意亂的不行。


    一心煩,她不覺又想起範氏的事來。


    也不知道謝府還會不會登門,還是就這麽算了。


    她本來是想在劉秀不在的時候為他做出點事來,誰成想卻是弄巧成拙。


    哎——


    說到底也是兩條命。


    尤其那孩子,他有什麽錯呢?


    郭聖通之前已經想好了,隻要謝府來人請便去治。


    治好拉倒,什麽都不需要謝府承諾。


    她隻圖個心安就得了,可不想再和她們牽扯了,弄得好像劉秀的稱帝大業缺了謝躬的投靠就要夭折一樣。


    誰知道她們半月之內不來請,過了一個月胎兒都隻怕要窒息而死時想起她來了。


    她哪有那麽厲害?


    而且,這委實弄的人窩火憋氣。


    郭聖通越想越氣,一沒注意一個大墨點就掉在紙上了。


    得,白寫了。


    她煩躁地把紙揉做一團後丟掉。


    常夏重又鋪了一張麻紙,郭聖通蘸了蘸墨重新寫下“夫君近來可好”。


    她頓了頓,忽地心血來潮起來。


    不如把這件事告訴劉秀吧?


    雖然沒做好有些沒臉說,但也總算是件正事啊。


    而且,要是她不說,劉秀什麽時候被謝躬問到了臉上,他都無從分辨。


    她這般想著,立時筆下如有神助般地唰唰寫起來。


    等著她把範氏病情和為何治不了分說清楚後,已經洋洋灑灑寫了三張紙。


    嗯,夠了夠了。


    郭聖通抿著笑滿意地擱了筆,待墨幹後便叫封了快馬送出。


    *****


    五日後,郭聖通和王氏的信先後抵達了邯鄲城外的軍營中。


    彼時,劉秀正指著地圖和諸將商議明日該如何作戰。


    忽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眾人皆被吸引了注意力。


    是什麽緊急的軍報嗎?


    來人滾馬下鞍後,撩開軍帳進來。


    見得是劉秀派去給真定城報信的人,諸將立即將目光重新投注在地圖上,熱火朝天地討論起來。


    誰不知道這一個多月間,主母隻言片語都沒給主公寫過。


    主公臉上風輕雲淡地,背地裏還不知道氣成什麽樣子呢。


    弄得他們能接著家眷來信的,都得悄悄躲著看。


    想也知道,這回還是不會有信來。


    上次耿弇夫人寫信來說主母宴請了她們這些留守真定的諸將家眷,耿弇一時不察隻想著感謝一下主母對內人的照顧就說了起來,旁人拚命給他使眼色,他說的興沖沖也沒看著。


    等著說完後,主公淡淡一笑,“哦,這是她應該做的。”


    耿弇這才反應過來,主公壓根不知道這事啊!


    這可糟了,戳著主公脆弱不堪的自尊心了。


    和主母雖是聯姻不錯,但劉值早就叮囑過眾人,主公早在長安便對主母傾心,他們要對主母更尊敬些才是。


    卻不想,他們漸漸發現,鬧了半天主公是個單相思。


    這就不好了,有損主公自尊啊。


    耿弇狠狠一槍挑破了主公單薄的自尊後,場麵一時間真是尷尬不已。


    眾人趕緊打著哈哈說起笑來,卻還是沒能挽救場麵。


    主公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諸將退下吧。”


    得,這又是嫌他們憐憫他了。


    前車之鑑就擱那擺著,他們今次是如何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了。


    帳內不就來了個傳信兵嗎?


    當他是空氣!


    他們要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如何攻破邯鄲城上,旁的任何事都與他們無關。


    主公的笑話可看不得!


    劉秀看他們這樣子,又好笑又無奈。


    他輕嘆了口氣,心下難免有些苦澀。


    他望向回命的傳信兵,語氣平和:“一路辛苦了,回去歇下吧。”


    傳信兵聽說主公問都不問就叫他走,心下叫苦連天起來。


    這回頭叫主母知道主公都不盼著她的信,那還得了?


    他鼓起勇氣從懷中取出像火般灼燒著他的信,雙手舉起,也不敢看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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