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癭之人頸間皮色雖如常,但會粗腫起來,按之卻柔軟。


    此病多發於青年,女勝於男。


    問雪得這病也不是不可能,隻是病因上有些說不通。


    氣癭病因有三,一是久飲沙水,二是腎氣虧損,三是情誌不和。


    作為服侍王太子的侍女,問雪的衣食住行其精緻程度隻怕勝過許多小富人家的女公子,不可能是因為久飲沙水。


    而腎氣虧損,須得是胎前產和及絕經期身體虛弱,外邪如體方會使腎氣受損。問雪尚未嫁人,年紀又不大,無端端怎會腎氣虧損?


    那便是情誌病了?


    可這一點也有些說不通。


    劉得體恤宮人,寬和待下,她從未聽說過他有何苛責之舉。問雪本身又是個溫柔細緻的性子,犯錯受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是思鄉念家了?


    可方才羽年說了,問雪家就住在真定。


    “問雪家裏人待她怎麽樣?”問這話的時候,郭聖通心中已經腦補出了戲本子中常見的爹不疼娘不愛兄嫂還苛刻的小可憐模樣。


    “婢子兄長聽問雪家四鄰說,她隻要託了信說要回去,她阿爹就會早早吩咐她阿母去市集買肉。兩個嫂子也時常做些鞋襪給她穿,問雪下麵還有個妹妹也和她親的很。”


    ……


    和樂美滿。


    那問雪能為什麽煩心到煩出情誌病來?


    這些姑且不論,就算真是生了氣癭。


    可那也實在算不得什麽重病,生氣癭後呼吸會稍有困難,咽喉間因不適也會使得聲音有些嘶啞,並沒有什麽難以忍受的痛楚。


    氣癭也並不難治,疏肝補腎,解鬱消腫即可。


    絕用不上大半年來治病,若說是因為這病有礙觀瞻怕反覆了須好生觀察倒說的通。


    可為什麽劉得不告訴她是氣癭?


    難不成她以後還能拿這個笑話問雪不成?


    她又不是兩三歲不知事的頑童。


    而且最重要的是,正如羽年所說,為什麽問雪養病的地方要瞞著?就連她家裏人都不知道。


    莫不是生了什麽能傳染的大病?


    為了怕引得人心惶惶,才說是氣癭?


    若是如此,王宮中該有所防範措施才是啊。


    和問雪住一個屋的踏梅為了慎重起見,也該隔離觀察。


    但,並沒有。


    大舅母隻有這麽一個兒子,絕不可能這般掉以輕心。


    而且依著她謹慎的性子,問雪就是痊癒了也不可能再回來服侍劉得了。


    可重陽節時,劉得分明說了等問雪再休養些日子就讓她回來。


    問雪究竟生的是什麽病,又為什麽要瞞著?


    劉得又為什麽關心她討不討厭問雪?


    羽年的這一查,並沒有解開郭聖通的疑惑,反倒讓這謎團雪球般地越滾越大。


    郭聖通攥著衣襟兀自出了神,她在這中間究竟扮演著什麽角色?為什麽會牽扯到她的好惡?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可郭聖通把那答案硬按了回去,她不願把什麽事都會壞的方麵想。


    她相信劉得對她的心意是認真的,她相信她嫁給他,他必會珍之重之。


    這世間,除了阿母和弟弟,沒有人天然就有義務和責任要愛她。


    她很珍惜這份心意。


    就算她如今已經有了悔婚之心,卻不願因為劉得失德趁機悔婚,而後還讓他內疚自責。


    她不需要這份便利,她隻想坦蕩蕩地承認她對他無意就好。


    她垂下眼簾,長而纖細的睫毛覆蓋下來。


    羽年看不清她眸中的情緒,隻是因為她的沉默而沉默。


    暮色漸漸深沉,羽年悄然起身逐一點亮屋中的連枝燈。


    橘黃色柔和的光落在郭聖通臉上肩上,給她披上一層清淺的光影。


    她的五官在燈下看來愈發明麗,羽年雖對問雪的事泛著嘀咕,卻不妨礙她在心底滿是驕傲地想:女公子真是長開了,一天比一天好看。


    良久之後,郭聖通終於從沉思中抽離出來。


    “叫人去我二舅那傳信,就說我明天想去見他。”


    不論怎麽樣,她還是想弄清事情的真相。


    不然,她總忍不住在心底猜度。


    至於,那麵紗揭開後於她是好是壞,到時候再做計較吧。


    如果劉得想瞞住真相,那這事單靠她自己,是查不下去了。


    說給母親自然是可以,但若真是她小人之心,那倒還好。


    若不是呢?


    她還沒想好如何應對。


    隻有二舅可以幫她。


    不論謎底是什麽樣,他都會為她保密,也會理解她想要悔婚的心情。


    與其將來在委屈和辜負裏過一生,不如早日放開彼此。


    羽年應諾退下後,郭聖通也沒了讀書的心思。


    她披了褙子,踱步到廊下。


    漫天繁星閃爍中,一輪明月懸在屋簷上。


    秋風拂來,頗有些寒意。


    桂花香沾染上這冷意後,又別是一番滋味。


    郭聖通微閉上雙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但願是她小人之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跌醒


    隔日一早用過早膳後,郭聖通和母親說了一聲便乘車出了門。


    但凡是不用進學的日子,母親都不會拘著她。


    聽說郭聖通是去找二舅,母親就更沒有阻攔了,隻是有些好奇。


    郭聖通推說是重陽節時二舅答應了給她尋上古醫書的,母親便不再問隻叫她早些回來。


    車走了一個多時辰,郭聖通也怔然出神了一個多時辰。


    她昨夜又做夢了。


    這夢叫她惶然不安,甚至都不敢多和旁人的視線多加交集,生怕多一眼就被人看破了心底的秘密。


    現下車裏隻有她一人,她終於能無所顧忌地把心底情緒表現在臉上。


    昨日的夢境異常的清晰真實,每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從夢中驚醒時有好半響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區別。


    她恍然了許久,才終於敢肯定她現在的生活中絕沒有劉秀。


    自夢見她伸出手遞給劉秀後,她的夢境雖還在繼續,卻又回到了那慣常做的幾個夢境間。


    不是夢見在華麗的宮殿中被人奉為太後,就是在漆裏舍被劉秀追問。


    她隻要拿出不看不聽不應的原則,夢境基本上對她沒有什麽負麵影響了。


    可是昨日——


    昨日她竟夢見——


    郭聖通臉上立時起火般地燒起來,那紅暈一直漫到脖頸處,燒得她的心都有些不堪灼熱。


    她又是羞赧又是惱怒地閉上雙眼,極力控製自己不要去想那夢境。


    但她一閉上眼,那夢境立時就在腦中鮮活起來。


    夢中應當是春天。


    因為漆裏舍庭中花架上的迎春花開了,明黃色小花燦如繁星地綴滿了纖細柔弱的枝條。


    裹著泥土清香的春風中,傳來燕子的呢喃聲。


    郭聖通站在廊下抬頭望去,隻來得及看到燕子那剪刀似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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