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想起兩個死在而立之年的哥哥,心中湧起了濃重的不安。


    王臨彼時也正值而立之年。


    他寫信向母親傾吐不安,卻沒想到這信無意間叫王莽看到了。


    王莽因此大怒,等熬到王皇後病逝後立時把王臨和原碧下獄,逼迫他們自殺。


    太子妃劉愔是國師公劉歆之女,善觀星象,曾告訴王臨木與金合,宮中當有白衣之會。


    白衣即喪服。


    王莽以為太子妃此言是在詛咒他,亦逼著她自殺。


    至於太子良娣甄璿是不是無辜的,王莽哪管那許多,一併殺了個幹淨。


    “桐兒,回去吧。”王嬿忽地道。


    郭聖通隻當王嬿是想獨自靜靜,便也沒有多勸。


    她去外間要了解酒湯放在案上,又囑託了陸女官倘若王嬿的失眠症再犯一定要盡快傳召她。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王嬿說的是她回真定去。


    等著天下反歌四起,母親起了還鄉之心,郭聖通三番四次地想進宮去和王嬿告別卻被拒,她才明白王嬿那時就是在和她告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還家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糙香。


    春光最盛的三月,劉旻挑了個吉日舉家還鄉。


    郭況的學業雖說還未完成,也沒找著合適的授業之師,但天下情勢已經容不得他們再留在常安城了。


    漢末以來經濟凋敝,百姓生活困苦。


    王莽稱帝以來,希冀通過復古來實現政通人和。


    隻可惜用嚴刑峻法強製推行,兼之各項政策朝令夕改,越發加劇了天下的動盪不安。


    王莽對外亦是一團糟,逼迫羌人獻地設西海郡,好與北海郡、南海郡、東海郡湊成四海歸心。


    為了叫這西海郡繁榮起來,王莽強製移民,引得哀聲載道。


    又欺辱西域各國,主動挑起不必要的戰爭,弄得邊境烽火連天,邊民苦不堪言。


    如此種種人禍,再碰上旱澇蟲患之類的天災,不知有多少人家賣兒賣女。


    世道艱難,總還是盼著活下去。


    膽子大些的索性扯了反旗再也不受朝廷的轄製了,膽子小點的不敢冒那殺頭的危險卻又想活下去怎麽辦?


    除非有錢!


    有了錢就能買來布匹,就可以為衣衫襤褸的兒女們的做身合身的衣裳。


    有了錢就能買來魚肉,就可以讓麵黃肌瘦的兒女們吃頓飽飯。


    抵禦貧窮和飢餓,真是沒有比錢更好的東西了。


    於是,成千上萬走投無路的平民百姓們選擇了私鑄銅錢。


    私鑄銅錢是重罪,但為了活下去他們隻能忐忑不安地繼續下去,或是僥倖始終未被發現,或是終有一日官吏破門而入。


    是歲正月,新室嚴查民間私鑄銅錢。


    一家觸禁,五家連坐。盡皆沒入為官奴婢,其男子檻車,兒女子步,以鐵鎖琅當其頸。


    有好事者粗略估來,竟怕有十萬者之眾。


    又有魏成郡大尹李焉跟作讖書,“文帝發忿,居地下趣軍,北告匈奴,南告越人。江中劉信,執敵報怨,復續古先,四年當發軍。江湖有盜,自稱樊王,姓為劉氏,萬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動秦、洛陽。十一年當相攻,太白揚光,歲星入東井,其號當行。”


    洋洋灑灑的是十萬字讖書一出,天下震動。


    讖書中所提到的劉信曾豎起反旗稱帝,被打敗後不知所蹤,一向是王莽心中的一處隱憂。


    太白星主殺伐,為大不祥。


    讖書中又言莽大臣吉凶,各有日期。


    如此言之鑿鑿,李焉雖死,常安城內一時仍是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常安城內盜賊趁亂而起,建興帝置捕盜都尉官,令執法謁者追擊,卻是無濟於事,反倒使得兵士縱行市井間為所欲為。


    劉旻眼見這般情勢,又隱約聽得建興帝還要向荊楚用兵。


    深恐闔家陷在這泥沼中脫不了身去,也顧不得郭況學業未完,選了最近的宜出行之日便舉家回真定去了。


    和來時一樣,他們自長安沿汾河坐船至太原,再從太原走陸路到真定。


    興許真是看了黃曆的緣故,他們走的這天不似來時遇著瓢潑大雨,是個明媚非常的艷陽天。


    湖上風來波浩渺,楊柳絲絲拂麵。


    郭聖通和郭況立在船頭看著常安城越來越小,到底住了整整兩年,心底總難免有幾分悵然。


    不過轉念想到將要還家,那點惆悵立時就被無法抑製的喜悅沖走。


    天色蔚藍,透亮清澈。


    隻可惜三月裏春光雖盛,卻與四月方出的鰣魚無緣。


    鰣魚鮮嫩可口,惜鱗如命,離水即亡。


    平日裏想吃一尾剛抓上來的鰣魚難於上青天,也就行船之時有些便利。


    他們坐了二十多天的船,到了四月初才至太原,始終也沒瞧見鰣魚的影子。


    郭況大為遺憾,等著又坐了十來天的馬車到得真定,在大舅為他們的接風宴上吃著清蒸鰣魚就更遺憾了。


    縱便是用冰塊裹了保鮮快馬送來,到底也抵不上剛出水時的鮮美。


    郭聖通坐在郭況上首,瞧得他執起筷子嚐了口鰣魚就嘆氣忍不住莞爾一笑。


    這才像個小孩子嘛。


    郭況起初頑皮的不像話,後來又好學的不像話。


    在船上的二十多天都拿來念書,叫她和母親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郭況對此大為不解,說從前不是盼著他懂事嗎?


    用過飯後,喝茶聊天時,母親想起這話也好笑,和大舅母說:“我是既盼著他成才,又盼著他能過的快活些。”


    大舅母笑著道:“我們當母親的,都是一樣的心思。”


    不知怎地,郭聖通總覺得大舅母的笑容雖依舊燦爛,眉目間卻蘊藏著淡淡的憂愁。


    大舅母還在為求子而愁嗎?


    其實,何必呢?


    有些事註定是沒法強求的。


    “桐兒,常安怎麽樣?”


    一道聲音打斷了郭聖通的思緒,是大舅。


    郭聖通抬起眼來,見大舅、二舅、表哥和弟弟都朝她看過來。


    還不等她說話,二舅就道:“看來是不怎麽樣,去了兩年這臉都瘦沒了。”


    郭聖通失笑,“這叫抽條好吧?”


    說起常安城,她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平又薇。


    而想起平又薇就會想起平婉華——


    她望著落拓瀟灑的二舅,心底嘆了口氣,想著什麽時候尋著機會了得好生問問二舅。


    郭聖通笑著回答大舅:“常安城還不錯吧,可我還是喜歡真定。”


    這話是確實的,千好萬好不如在家時。


    一別兩年再回到真定回到漆裏舍,她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自在舒心。


    就連被那執著的夢境再度纏繞住時,也沒有那麽煩躁了。


    說到夢境,不知道劉秀如今怎麽樣了?


    他將來真會如她夢中是所見那般豎起反旗嗎?


    郭聖通不知道。


    她隻知道她的命運不如如夢中那般和劉秀牽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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