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帝如此愛重名聲,總要尋出正當理由才可以服眾。


    而且就算是要另立太子,也沒有叫王臨不去參加生母葬禮的道理啊。


    郭聖通隻能猜測會不會是又發生了什麽事。


    如此漫無邊際地猜想了兩日,終於在正月最後一天時又出了件大事。


    王臨死了。


    建興帝下詔曰:“符命文立臨為統義陽王,此言新室即位三萬六千歲後,為臨之後者乃當龍陽而起。前過聽議者,以臨為太子,有烈風之變,輒順符命,立為統義陽王。在此之前,自此之後,不作信順,弗蒙厥佑,夭年隕命,嗚呼哀哉!跡行賜諡,諡曰繆王。”


    這是說從前符命說立王臨為儲君可保新室千秋萬代,卻不想符命陡變,建興帝遵從天意貶王臨為統義陽王。


    可誰知王臨不能接受落差,以致天命不再眷顧於他,從而夭折而去。


    這番話郭聖通是一個字都不信。


    王臨現下不過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好端端地怎會平白而去呢?


    而且,就在這一天劉愔和甄璿也自絕身亡了。


    甄璿會如此烈性?


    竟就為王臨殉情而去?


    郭聖通總覺得這其中透著古怪。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告別


    二月的常安城,春意漸明。


    高柳夾堤,土膏微潤。


    柳條將舒未舒,柔梢披風。


    寒封了一冬的湖麵漸漸化開,波色乍明,鱗浪層層,如新鏡乍出匣而泛冷光。


    去年這時候,早有好些風流士子閨閣千金冒著倒春寒去城郊踏青了。


    今年舉國縞素服國喪,自是沒有那趁興踏春之人。


    惟見那雪白的靈幡在春風中輕輕晃動,給整個常安城踱上一層化不開的悲傷。


    郭聖通在這時才從母親嘴裏知道,原來王皇後名靜煙。


    靜煙臨碧樹——


    多美的名字啊。


    隻可惜王皇後這一生悽苦不堪,臨死之前還要遭受喪子喪孫的打擊。


    好在,都過去了。


    她終於得到解脫了。


    郭聖通留戀塵世間的溫暖,一向覺得哪怕再難也是活著好。


    但見到王皇後後,她不得不承認死對王皇後才是最好的歸宿。


    隻是不知道王嬿如今怎麽樣了?


    郭聖通很有些擔心她,怕她的失眠症因此又反覆。


    好在二月末的時候王嬿終於傳召她進宮。


    迎她進宮的還是陸女官,她一麵走一麵說:“殿下也沒有哪不適,就是想見見女公子。”


    這是在告訴她,王嬿的失眠症沒有反覆。


    郭聖通放下心來,心中卻又湧起新的疑惑來。


    王嬿會跟她說什麽?


    郭聖通到了寢殿外,陸女官就站住腳不再隨她進去。


    王嬿枯坐在案前等她,聽著腳步聲也沒有回頭,隻執起越窯青瓷壺往白玉杯中倒水。


    “也不要見禮了,坐吧。”


    郭聖通便真沒有見禮,依言跪坐王嬿對麵。


    她抿了口水,卻不妨竟是酒。


    郭聖通毫無準備,被這辛辣的味道差點嗆住。


    “孤忘了,忘了這是酒——”王嬿見她狼狽的樣子,眸中有了些微笑意。


    郭聖通這才發現王嬿已然喝得有些暈暈乎乎了,她忙起身道:“臣女為殿下要點解酒湯來。”


    “不——”王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醉了舒服,讓孤醉一回吧——”


    一月之內連失四位至親,可以想見王嬿該是如何痛苦。


    醉了最起碼能麻木些,錐心的疼痛也來得慢點。


    郭聖通便不再勸,隻收起了案上的酒壺。


    王嬿踱步到窗前,“桐兒,你知道嗎?孤如今真是孤家寡人了——”


    她的語氣故作輕鬆,卻還是被孤家寡人四個字戳到了傷處,瘦削的身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好似一把尖刀插進了她的心窩間,堵住了她接下去的話。


    郭聖通見她這模樣心酸不已,鼻翼抽動,眸中也起了水霧。


    王嬿徐徐回身,拍了拍她的肩,無奈嘆氣道:“你這孩子,心倒是挺軟。”


    她定定地望著郭聖通,真誠地道:“你這一生一定會平安喜樂,不會像孤這般。”


    “殿下——”一行清淚從郭聖通臉上滾落下來。


    她從不知道語言會是這般孱弱無力,好似再多的安慰在王嬿麵前也是蒼白的。


    王嬿搖著頭為她拭去淚,“傻孩子,好生生哭什麽呢?


    孤這一生是早就沒有盼頭了,你的路還長著,你會過的很如意的。”


    恍惚間,先帝夢中殷切的囑託又響在王嬿耳邊。


    “……活……活下去……”


    陛下,你知道嗎?


    活下去真難。


    真的很難很難。


    郭聖通淚眼朦朧中聽著王嬿這話不祥,忙伸出手搭在王嬿手腕上。


    王嬿輕笑著收回手,“孤沒病,孤隻是——”


    她輕輕轉過身去,語氣幽冷,“隻是覺得活著實在沒意思了。”


    薄薄的窗紗被金絲輕輕束住,陽光撒了一地。


    “桐兒,你知道嗎?


    孤的四個兄長中竟真有三哥得著了善終。”


    王嬿的話好似平地驚雷砸得郭聖通有些醒不過神來。


    這是說太子王臨根本不是自殺?


    郭聖通一直都不信王臨會自殺,他沒有理由要自殺。


    唯一說得通的解釋就是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


    可,王莽為什麽要逼死這個唯一的嫡子?


    王嬿回首見郭聖通震驚又茫然,楞了楞,滿是酸澀地道:“是了,孤忘了。


    他把負責審訊四哥的司命從事都殺了,你上哪知道呢?”


    她臉上的譏諷越來越重,“可這樣就能瞞下來嗎?


    想知道的人終究都會知道。


    史書將來亦會寫明,是他逼得三哥自殺謝罪。


    他的四子一女,有三個都死在他手上,也是空前絕後了是嗎?”


    王嬿不需要郭聖通答話,隻需要她傾聽而已。


    她頓了頓,便像忽地想起什麽般地道:“說錯了,他哪是四子一女啊?


    他趕在三哥死前讓三哥上奏就是怕兒子都死光了絕後,於是——他又有了兩個兒子——”


    怎麽聽著竟像是在王安上奏前,王莽就對王臨起了殺心呢?


    王嬿不說,郭聖通自然也不會問。


    哪怕心底的好奇不解撓得她有些難受,她也沒有問。


    她知道自己隻是好奇,沒有一定要知道的必要。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終於知道事情的真相。


    王皇後病下的那年冬天,王莽為了勸慰她特命王臨住在宮中侍奉她。


    一來二去地,王臨喜歡上了王皇後身邊的原碧。


    卻不妨原碧早已被王莽所占。


    愛而不得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王臨因此對王莽起了殺心,卻一直沒有下手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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