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聖通依言放下。


    母親又問她疼不疼,郭聖通搖頭。


    郭況也撲過來,“阿姊,我不急的,你慢慢來。”


    郭聖通點頭,之後到底有些心不在焉了。


    劉秀回了南陽,她回了真定,日後該是沒有任何交集了。


    是好事,她該開心才是。


    可為什麽,心底竟好似不快樂呢?


    等到劉秀啟程那天,陰雨連綿了兩月的天竟晴朗的好似六月。


    這夜,郭聖通又夢到了劉秀。


    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袍,身姿筆直如鬆,站在廊下氣質卓然。


    他伸出手,“我就是劉秀,那個要娶你的劉秀。”


    陽光中,他的雙眸亮若星辰。


    郭聖通搖頭。


    無論怎麽看,他們的未來都不會有交集。


    或許劉秀未來真會站在萬人之上也未可知。


    但,那和她無關。


    *****


    這年臘月初四時,太傅平晏死。


    母親帶著郭聖通姐弟去祭拜致哀,見著哭的淚人般的平婉華心中很不好受。


    回來的路上感慨說:“倘若婉華不是平晏的幼女,和你二舅的婚事說不得就成了。”


    郭聖通仰頭看母親,忽地明白過來。


    平婉華會不會就是二舅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平晏作為為天子掌機密的重臣,大舅和天子都不會同意這門婚事。


    可,為什麽後來大舅主動提及,二舅又斷然拒絕呢?


    這還是說不通。


    郭聖通想,等回了真定她一定要問問二舅。


    如果他放不下的真是平婉華,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人生百年,匆匆而過。


    我們很該過得幸福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可笑


    水晶簾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層層雪。


    雪飛雲起,夜窗如晝。


    郭聖通正在臨窗寫字,字跡清秀婉約。


    屋子裏燈火明亮,溫暖如春。


    但大抵是雪光太甚,她還是無端感受到了些清冷的味道。


    這份清冷一點點滲透進心底,終於漸漸撫平了她內心的焦躁和憤懣。


    建興帝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嗎?


    今天是正月二十五。


    正月初四時,建興帝以州牧位三公,刺舉怠懈,更置牧監副,秩元士,冠法冠。


    這項政令若是能不朝令夕改,倒算得上是好事。


    僅隔了一天,建興帝又遣軍分擊青、徐民匪,卻不能克。


    建興帝大為惱火,轉而竟下詔轉輸天下穀帛至西河、五原、朔方、漁陽,每郡以百萬數,欲以備擊匈奴。


    這完全就是胡鬧。


    對,胡鬧!


    匈奴作為馬背上的民族,勇猛剽悍,極其善戰。


    冒頓單於在時,領匈奴大敗東胡、月氏,吞併樓煩、白羊河南王,侵占朝那、膚施等郡縣。


    丁零、渾庾、屈射、鬲昆、薪犁等部族先後臣服於匈奴,整個西域盡在匈奴手中。


    郭聖通父親留下的《太史公書》詳細地記載了大漢前七十年的屈辱:


    “……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齋秋,匈奴入遼西,殺太守;入漁陽、雁門,敗都尉,殺略三千餘人。……匈奴入上穀、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千餘人……”


    一字一字,皆是罄竹難書的血淚。


    直到漢武大帝北擊匈奴,用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直起漢人的脊梁骨。


    威強敵德曰武。


    克定禍亂曰武。


    赴敵無避曰武。


    德威遐暢曰武。


    不論大帝身上的爭議有多少,“武”之諡號他當之無愧。


    是他給了一個民族昂首挺胸的自尊心。


    武帝之後,昭帝為與民生息對匈奴分而化之。


    彼時,匈奴戰力衰弱,和平自然也就有了。


    宣帝時,設西域都護府,西域的霸主完全變成了大漢。


    此後,匈奴內部因五單於並立成了一旁散沙。


    漢元帝時,王昭君出塞,成為呼韓邪單於的寧胡閼氏。


    漢匈因此迎來了三十多年的甜蜜期,漢書中說:“數世不見煙火之警,人民熾盛,牛馬布野”。


    但這和平被王莽打破了。


    王莽篡漢後,大抵是害怕天下人說他的帝位站不住腳,希冀用強大武力來樹立威信。


    他選擇了拿匈奴開刀。


    王莽下書變西域諸王為侯,稱匈奴單於為降奴服於,將宣帝賜給呼韓邪單於的金質“匈奴單於璽”索回。


    烏珠留單於索舊印,被陳饒砸壞。


    接二連三的屈辱使匈奴大怒,匈奴因此重新反叛。


    單於大怒,而句町和西域終於因此紛紛反叛。


    王莽下詔稱匈奴背棄約定,罪當滅族。


    念及呼韓邪單於的情義,罪責減輕,將匈奴分為十五部,以呼韓邪子孫為十五單於。


    如此明顯削弱匈奴勢力的行為,自然愈發激起匈奴的不滿。


    沉寂許久的匈奴重新侵犯邊境。


    王莽為此於始建國四年夏,斬單於侄子登於常安。


    天鳳元年,登父在兄長死後接任為單於,請以和親以換回作為人質的兒子。


    匈奴使者至常安後,方知登早已身死。


    單於大怒,發兵侵擾邊境。


    是時,邊境餓莩載道,人相食也。


    天災人禍,人間地獄莫過如此。


    天鳳二年,匈奴終究還是選擇了和親。


    如果可以,誰願意選擇戰爭?


    再勇猛善戰的將士,也會被塵世中最溫暖的親情絆住腳。


    然而,王莽並沒有因為匈奴的退讓而滿足,他責令匈奴退到漠北之外,並要用荊條鞭單於屍體。


    漢匈和親因此並沒能像上次昭君出塞一樣帶來長久的和平。


    邊境告急的軍報時常送來,兼之如今天下民變四起,新室並無可戰之力。


    建興帝該為如何解決眼下的內憂外患費心才是,怎麽還能再加一把火呢?


    邊境百姓如今過的是怎樣水深火熱,他難道就一點都設想不到嗎?


    這般想著,那股子憤懣立時又湧上來。


    是,這天下亂成怎麽樣眼下看來都與她無關。


    她還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但她的心是活的,血是熱的。


    她做不到事不關己的麻木不仁。


    何況,今日落在他人身上的屠刀,來日未嚐不會落在自己身上。


    越想越焦躁。


    郭聖通索性丟了筆,推開軒窗。


    寒冷清冽的空氣迎麵而來,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細細的月牙孤獨地懸在天空中,皎潔的光輝一傾而下。


    窗外鬆枝被積雪壓得有些不堪重負,偶有風來,便有巴掌大的雪花塊順著風裏落在地上。


    郭聖通臨窗站了許久,方才關了窗去歇息。


    第二日,宮中忽然來人,說是室主偶染風寒,請她前去醫治。


    正好這天郭聖通也不用進學,便換了衣裙進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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