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夫人說什麽都不肯,一定要留她們在這用晚飯,最好再歇一夜。


    母親告訴她家裏還有個孩子,又再三保證過幾天再來拜訪,才終於從平夫人的熱情挽留中脫了身。


    平夫人直把她們送到大門外登車,嘴裏還可惜:“你們今天來,我夫君和長子也不在,慢待你們了。”


    母親連說沒有沒有。


    平又薇對郭聖通笑笑,拉著她到了一旁,鄭重其事地謝了她。


    郭聖通被她弄得不好意思起來,“換個人來,也治的好的。”


    平又薇搖搖頭,那意思分明是說來了兩個都沒治好,誰知道再換一個能不能治好?


    郭聖通心下也奇怪,一個太陽病兼症為什麽就連禦醫都治不好?


    她來常安之前,本還寄希望於能尋到絕世名醫解答她兩年前的那場怪燒,但現下見禦醫和經年老醫工連一個太陽病都掐不準,心下難免失望。


    她本還有意再問問常安城中的情況,母親已經叫她上車了。


    平又薇見狀便不再多說,笑著叫她閑下來就多來家裏玩。


    她們雖是初見,但彼此觀感都不錯,加之郭聖通又治好了平又薇的病,一天下來已經很是要好了。


    郭聖通點頭,也邀請她沒事就去他們家玩。


    母親見郭聖通和平又薇似乎很說得來,回去時很是高興。


    大抵她也覺得郭聖通需要一個朋友吧。


    郭聖通支開車窗,望著流光溢彩的落霞和滿麵笑容的母親,禁不住粲然一笑。


    郭況早就到家了,他練了半個時辰的字,又念了半個時辰的書,正有些百無聊賴不知道該做什麽時,侍女進來告訴他夫人和女公子回來了。


    郭況丟了書跑出去,見母親和姊姊笑著走進來,正要開口抱怨她們這麽晚也不回家。


    母親先一步開口,“王先生呢?況兒你看到王先生沒有?”


    郭況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見著,您找王先生幹什麽?”


    母親笑著道:“謝他啊,謝他把你阿姊教的這麽好。”


    “阿姊怎麽了?”


    說話間,已經進到屋裏了。


    母親坐下喝了口茶,滿帶著自豪地說起郭聖通怎麽治好平又薇。


    郭況眸子亮了亮,挨著母親坐下,“然後呢?然後呢?”


    郭聖通瞧著他們看眉飛色舞的高興樣,心裏升騰起一股滿足感。


    旋即又湧上一股止不住的心酸,這感覺叫她忍不住想落淚。


    她想,這次她總算也有叫母親和弟弟驕傲的地方了。


    等等——


    什麽叫這次,什麽叫也有——


    難道她從前很叫母親和弟弟失望操心嗎?


    郭聖通情不自禁地在寬大的袍袖中攥緊了雙手,她的手心有些發涼,背上也冒起些寒氣來。


    那感覺又來了,那莫名其妙的先知又來了。


    可是,它究竟想告訴她什麽呢?


    她以後的人生會一敗塗地嗎?


    是不是母親和弟弟也被這樣的她連累了許多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想要凝神去感知更多。


    但是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這莫名其妙的感慨來得如此突兀,去得也如此幹淨。


    許多時候,郭聖通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能預知未來。


    因為這所有一切,並不是她想預知就能預知的,也不是她不想預知就能不預知的。


    落霞漸漸黯淡下來,皎皎月光漫照在天地間。


    廊下屋內都點起燈火來,遠遠望去星星點點宛如天上的繁星落入了人世間。


    透藍的天空深沉了許多,風流雲散處,啟明星熠熠生輝。


    郭聖通緩緩闔上雙眸,把喉間湧起的淚意硬咽了下去。


    這晚,她好像夢見那個神秘男子了。


    她問他,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要把這一切強加在她身上?


    為什麽不問她願不願意?


    那個男子先開始還笑著想過來安慰她,但在被她歇斯底裏地拒絕幾次後,他也沉默下來。


    郭聖通卻不肯就此罷休,她不依不饒地追問著他。


    直到被守夜的常夏推醒,郭聖通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是淚流滿麵了。


    她哽咽著坐起身,微微抽泣著問常夏:“我說的又是南陽話嗎?”


    半明半暗的屋中,常夏看不太清屋中旁的擺設,但郭聖通臉上的混雜著痛苦、堅韌、落寞、迷茫的複雜表情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本想騙她說不是,但不知怎地,她鬼使神差地竟輕輕點了點頭,默認了郭聖通的話。


    郭聖通輕笑了聲,那笑聲有些像哭聲。


    常夏想安慰她,但又不知說什麽。


    難道說女公子你別怕,你絕對不是中邪嗎?


    短暫的沉默過後,郭聖通低聲囑咐常夏道:“除了你和羽年,不要告訴任何人這件事。”


    常夏點點頭。


    郭聖通緩緩閉上雙眼,“你出去睡吧,我坐一會也就睡了。”


    她的聲音輕得像霧,哪怕是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中,常夏還是得屏聲靜氣聽著才聽了個大概。


    常夏本想勸勸,但郭聖通驀然抬起臉來投過一瞥。


    這一瞥裏,含著盈盈水光,也含著不容置喙的堅決。


    常夏楞了楞,溫順地退了出去。


    女公子雖是她從小伺候大的,她一向在府裏也很有些臉麵,但她更知道究竟誰才是主人。


    這夜郭聖通躺在榻上,久久難以成眠。


    她翻來覆去地想,直到想到頭疼不已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她和兩年前一樣,對於自己所有的異常沒半點頭緒。


    她好像摸著了些什麽,但細細想來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第七十二章 高興


    不論心下有再多難解的疑惑,生活還是要繼續。


    母親給王自和和文講席的半月假期轉眼就到,郭聖通也終於開始了起早貪黑的進學之路。


    她把治好平又薇的事情和王自和說了,“又是禦醫又是常安城中成名許久的老醫工,怎麽會連太陽病兼症都治不好呢?”


    王自和笑,“你把禦醫想的太過高大了,你不知道禦醫也是世襲的嗎?隻要醫術還過得去,一個禦醫有什麽擔不起的?”


    郭聖通一愣,喃喃道:“可是連太陽病都治不好,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王自和不免好笑,道:“你以為辨證施治是這麽簡單的嗎?這是最考驗醫家底子的地方了。”


    他望著郭聖通,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感受風寒之邪而引起的一係列病理變化,及如何進行辨證施治,這是多少行醫多年的老醫工一輩子都在鑽研的問題啊。我看了你的方子,很不錯。”


    郭聖通被他誇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但細細想想的確如此,單之傷寒一病每年便不知多少人死在這上麵。


    紙上得來終覺淺,真要把脈開藥時方才懂得醫者的艱辛。


    許多病就是一線之差,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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