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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蒼茫,上京城北麵的民居早已陷入到一片昏暗之中和坊中一戶人家卻還亮著昏黃的燈光。趙璀將自己藏在陰影處,冷冷地打量著坐在桌邊垂著眼睛挑著燈芯的老人:“依您所說,這事兒隻要辦成就萬無一失,許扶必定會遂了我們的意?”


    那老人耷拉著的眼皮子往上一翻,冷漠而銳利地刺了他一眼,趙璀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是的,這一眼給他的感覺的確是如同刺一樣的。冰冷而銳利,直刺人心,趙璀情不自禁地坐得筆直了些,臉上不信任的表情也淡了下來。


    那老人看到他的變化,有些諷刺地冷笑了一聲,淡淡地道:“自你見我以來,你何曾見過我失手?你入上京,許扶那般厲害可曾找到過你的半點蹤跡?”聲音竟是又尖又細,迥異常人。


    趙璀垂下眼,輕聲道:“不曾。”


    “暴君當道,民不聊生。”老人歎息了一聲,眼望著跳動的燈火輕聲道:“你別心疼許扶,這是非常必要的一步,日後虧不了你們。總有一日你們會覺著,今日的舍棄十分值得。”


    有人在外麵輕輕扣了扣門,趙璀緊張地按住了腰間的長刀,老人側耳聽了聽,朝他擺擺手:“沒事,自己人。”言罷起身打開房門看了一眼,和顏悅色地道:“來啦?”卻不讓來人進門,直接跨出門去轉身將門給掩上了。


    趙璀猶豫片刻,緩緩起身走到門前。隔著虛掩的門縫·他看到一個素淡的側影,挺拔瘦削,年輕安靜,白色的衣裳在月光下尤其顯得素淡。隻可惜離他遠了些,趙璀正想再往前看仔細些,卻見老人猛地回頭,目光銳利地朝這邊刺了過來,趙璀驚得瞳孔一縮,迅速轉身坐回原


    須臾·老人帶了三四個人入內,平靜地道:“現下我們再來說說後麵要做的事情罷。”


    趙璀謹慎地打量著他的神情,卻見其似是根本不曾發現自己偷看過一般。趙璀便又去看其餘人等,這些麵孔或是陌生,或是熟悉,但中間並不見之前所見的那一襲白衣。趙璀情不自禁地抬頭往外看去,隻見院內月華滿地,空無一人,唯有庭前那株杏樹在夜風裏嘩嘩作響。


    康王府宣樂堂裏。康王妃從香煙彌漫的佛龕前站起身來,將手交給許櫻哥:“見你活蹦亂跳的我就放心了·把今日的事情好生說給我聽聽?”


    許櫻哥小心地扶著她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將今日之事一一說來。


    康王妃不勝唏噓:“真是沒想到會鬧成這個樣子!這安六,小時候看著就是個笑嘻嘻的家夥,吃喝玩樂樣樣都會,還以為他這輩子也就是這麽個模樣,誰知卻是這般狠辣。”頓了頓,又道:“不過那府裏就沒一個好東西!”


    許櫻哥聽這話中有話,忙問道:“母妃今日在賀王府吃席,可是也看著了熱鬧?”


    康王妃淡淡地道:“的確是極熱鬮的,新人才進門賀王妃就暈倒了·世子妃帶著一群孩子嚎啕大哭,其他人等紛紛扯著新郎說他不仁不孝,居然敢當眾殺了嫡母派去的女史·要治他的忤逆不孝之罪,還有人趁機推搡新娘,新娘也跟著暈了過去,還是昭儀身邊的邱嬤嬤出麵才勉勉強強把喜事辦完。”


    做得也太醜了些,許櫻哥道:“他們就不怕這事兒會鬧到聖上那裏去?”


    康王妃諷刺一笑:“聖上就喜歡熱鬧。又沒傷筋動骨的,怕什麽。女史已死,死無對證,鬧來鬧去還不是安六吃虧·過後嚴厲申斥一回再罰俸什麽的也就算了·大局為重。很有可能是安六此番立下的軍功與罪過兩相抵消,不罪不罰。”


    然後賀王世子懸空·留下一根肉骨頭在賀王府裏引得群狗惡鬥?許櫻哥噓了一口氣,實心實意地道:“今日媳婦突然覺著我的運氣真好。遇著了父王、母妃。”瘦地裏挑了個大麥穗·上不足下有餘,就是這麽個理兒。


    “你能這樣想就好。一直都怕你覺著自己委屈了,不肯安心過日子。”康王妃滿意一笑,談興也濃了起來:“有個好消息,林州那邊送信過來,敏娘她父親有了消息,並沒有什麽大礙,想來不久小三兒和他便要歸來了。”


    許櫻哥聽了也歡喜:“那我得去給菩薩上柱香。”


    康王妃道:“我正要說這事兒呢,早前我曾在香積寺許過願,現下也該去還願了,再求求佛祖讓他回來後順當一些,即便是聖上要治罪也輕鬆些。你隨我去?”


    許櫻哥高高興興地應了:“好呀,還從未與母妃一起出過遠門呢。嫂子和侄兒侄女們也去的?”


    “小四的好日子將近,當前人多事多,孩子們就不要去了,我就帶你和你二嫂還有敏娘去。”婆媳二人又說了一回話,許櫻哥也就告辭回去。


    次日,宮中果然下詔申斥賀王妃及安六,每人各五十大板,隻不過側重點各不相同。先罵賀王妃未能盡嫡母之責,不能教養好子女,總之是把賀王世子的瘋癲全都怪到了賀王妃身上;又罵安六狂悖無禮,不敬長輩,但念其有功,功過相抵,再罰俸一年,同時加封王七娘為安國公夫人。這還不算完,接著宗正寺便將原本幽禁在賀王府的賀王世子帶走,不過半日功夫,賀王世子從前做的醜事惡事都被翻了出來,雖還未定罪,卻已是聲名狼藉,拔出蘿卜帶出泥,連著他幾個同胞兄弟和舅家那邊也有牽扯。


    皇帝雖未表態,康王府中卻已見熱鬧,各色人等川流不息,又有宣側妃的娘家親戚日日上門做客說笑,這個去看看新房,那個又出出主意的,這中間少不得都要去康王妃那裏拜見說話,小孩子{也要討封賞。康王妃煩不勝煩,索性將府中諸般事宜扔給世子妃,借了早前說下要還願的話,自帶了王氏、敏娘同許櫻哥直往香積寺而去。


    時隔年餘再見香積寺,許櫻哥百感交集,趁了康王妃和王氏等人午睡的功夫帶了青玉、紫靄自去寺中晃悠。如今卻不當年她與姚氏來時,康王府中早將香積寺中的閑雜人等掃蕩一空,再不怕哪棵樹上,或是哪叢花裏會突然鑽出個張儀正之流的惡徒來。主仆三人順著當年那片芍藥圃遊了一圈,道起當年之事都是不勝唏噓。


    許櫻哥歎道:“那時怎會想到我最後竟嫁了他?”


    因著四下無人,又出了王府,沒那麽多規矩,紫靄忍不住道:“說來婢子一直不明白,三爺為何初次見麵就那般發作?喊打喊殺的,不知道還以為奶奶和趙四爺是他的仇人呢。”


    青玉見她提起趙璀來,便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三爺向來就是個急躁性子,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許櫻哥仰頭看了看彼時張儀正藏身的那株樹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也不知當初三爺是為誰做的法事。若是他的朋友,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正該為他們添些香燭紙錢,也算是為三爺了一場心願。”


    青玉忙道:“那婢子去問?”


    許櫻哥允了,自帶了紫靄繼續往前走,繞過芍藥花圃行不多時,便看見一方淺淺的池塘,裏頭荷葉田田,碧鸀晶瑩,池塘前方有一間小小的草亭,裏頭有兩個人正在下棋。其中一個須眉皆白的老和尚許櫻哥認得,正是這香積寺的方丈性空長老,而另一人卻是個俗家裝扮的年輕男子。那年輕男子身著白色長衫,坐礀優雅,身形挺拔瘦削,神態清雅不似凡人,許櫻哥雖覺著養眼,卻也隻看了一眼便轉身離去。


    青玉少不得抱怨:“不是說早就將閑雜人等清除幹淨的?怎地這裏還有這樣的人?”


    許櫻哥笑道:“方丈的客人,自是不在閑雜人等之列。他又沒礙著我們,倒是我們擾了人家的清淨,走罷。”往前行了一回,突然覺著不對,忙忙地轉身往回去。


    青玉趕緊跟上道:“奶奶,怎麽了?可是掉了東西?”


    許櫻哥不語,隻顧快步走回荷塘前,卻見草亭裏隻剩了性空長老一人而已,另一人已經不見所蹤。許櫻哥心中不甘,索性順著荷塘疾行一圈,但日光豔豔下,哪裏還有其他人的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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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聽得不遠處草亭裏有人朗聲道:“女施主,天氣熱,日頭毒,即是到了此地,不如進亭子來喝一杯清熱解暑的荷葉清茶如何?”


    許櫻哥回頭,但見須發皆白的老和尚端坐其中,滿麵慈悲。石桌上的棋盤尚未收拾幹淨,黑白棋子交錯散放,又有半杯殘茶猶自留在之前白衣男子所坐之方位。許櫻哥想了想,對著性空長老盈盈一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待入草亭,老和尚也不收拾棋盤,隻將殘茶收去,另給許櫻哥斟了一杯茶,笑道:“荷葉清暑利濕,升陽發散,祛瘀止血,夏日飲用最好不過。這是老衲自製的,卻又外頭的好喝許多,女施主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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