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我的虎牙是遺傳了老爸。老家鄉下有個說法,虎牙長而尖的人是惡鬼托生,為人陰險刻薄,甚至能靈魂出竅,變回惡鬼。小時候回老家聽到這種怪談時,特別害怕。我討厭自己的虎牙,更討厭老爸準備整人時的露著虎牙笑,他那樣子真的很像惡鬼。但是,我坐在健身房的休息室裏,看見電視上的財經節目介紹瑞騰影視,而且有傳聞說這家公司要把《花開如雪》改編成電視劇的時候,我卻暗自希望自己真的能變成惡鬼。


    不過回家的路上,我又覺得這種詛咒壓勝的想法,其實既無用又無聊。要真有鬼怪和報應,唐泗水已經被雷劈死好幾回了。


    荼白晚上回來有點晚。所以晚飯我來做了。她說今天不小心把貨物弄錯,被主管留下來重新整理。這是她這個月第三次出這種事了。


    我對她說,如果狀態不好,索性請假一段時間,實在不行辭職。反正我老媽老爸隻會用給我花錢來證明他們還是我父母,我隨便找個理由多“騙”點他們的錢,足夠養活我們兩個了。


    不過,我又說錯話了。荼白更難過了。明明難過得沒胃口吃晚飯,但因為飯是我做的,硬逼著自己吃。吃完了飯,她就像躲著我一樣立刻打開電腦,好像要碼字的樣子。一般她碼字的時候我都不在旁邊煩她,可這次她就是坐在電腦前發呆而已。


    我想她可能是生我的氣了。自己養活自己,哪怕隻是當超市理貨員也不依靠別人,大概是她的底限吧。我抱著她,向她道歉。她說沒有生我的氣,我說的也有道理。她會請假休息一周。但看她最近瘦得厲害,我又覺得一個星期哪夠,恨不得馬上替她辭掉工作,讓她好好休息。


    ……


    20xz年3月5日晴


    今年為荼白慶祝生日,也正好趁著她請假休息,我帶她去了sealife水族館。荼白果然喜歡這裏。海藍色的燈光下,五光十色的魚在巨大的水族箱裏翩然遊弋,荼白看得目不轉睛。那神情就像浪漫主義小說裏的女主人公一樣,帶著夢幻一樣的色彩,仿佛看見了從未見過的新世界。前段時間憔悴疲倦的神情一掃而空。


    荼白指著魚的眼睛,讓我仔細看:燈光從上方打下來時,魚的眼睛有透鏡的效果,會在魚眼的下方匯聚出一個光點。荼白覺得,這個樣子,就好像魚在流淚一樣——如果這麽想的話,所有的魚隻要在有光的地方,就像是在流淚。光是魚的淚水。魚真是一種悲哀的生物。


    荼白的這個比喻又浪漫又讓人心酸。接下來再逛的時候,我一直摟著荼白,就算有人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們指指點點也不管。大概是最近我們遇到的事情太讓人壓抑,我開始有些擔心,如果走得太艱難,荼白會不會也流著淚,像魚一樣從我身邊遊走?


    逛到人工海底通道時,我們身邊正好有個講解員給一群大概小學一二年級的小朋友講海洋生物保育。他指著人工礁石底下的一團影子說,那是他們從漁網裏解救出來的一隻海龜。不過那個海龜性格很悶,常常在那裏一動不動潛水閉氣,像個入定的老僧,連餵食的時候都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所以這裏的潛水員給它起了個外號叫“方丈”。而另外一隻解救來的小海龜“鬧鬧”就很活潑,還喜歡嚇唬潛水員。因為性格特別討喜,前幾天被移到另外一個親子童趣主題的展區,所以今天看不到可愛的海龜了。小孩子們全都遺憾地“哦”了一聲。


    我覺得很有趣,也給荼白講鬧鬧和方丈的故事,然後指給她看在礁石底下閉氣的方丈。荼白正向著方丈張望的時候,方丈竟然探出頭,朝我們這個方向遊了過來。方丈體型巨大,右前鰭狀肢上有一個很深很長的傷痕。大概是在漁網裏弄傷的,龜甲上也有各種深深淺淺的傷痕,滄桑得仿佛是隻修行千年的老妖。它用鰭狀肢輕輕拍了拍通道的玻璃,還在荼白麵前轉了幾個圈,才慢慢遊走。


    小孩子們興奮得嘰嘰喳喳。講解員也少見方丈這麽活潑,剛一臉驚喜地說“我的天!今天真有眼福,看見方丈出山了……”,又有一隻魔鬼魚扇動著翼展兩米寬的巨大的鰭,遊到我們的正上方。它貼著通道頂端,像梧桐落葉一樣翩然翻了個身,從通道的透明底板下悠然劃過,捲起水底的一片細沙,接著重新鼓翼擺尾盤旋而上,又重新俯衝回來。雙人床大小的一條大魚像幽靈一樣貼著頭頂和腳底來回滑翔,實在太壯觀太震撼了。被這條大魚驚動,其他大大小小的魚也圍著通道上下回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我看得都有些頭暈目眩了。小孩子們激動地又蹦又跳,以至於講解員不得不嚇唬他們,說再跳這個通道會塌掉。可是荼白喜歡小孩子,看見這麽多小孩笑得很開心,她也笑了。


    海洋館出口有個海洋保育基金會的捐款箱。荼白把口袋裏的零錢全塞了進去。


    如果我是惡鬼托生的話,那荼白一定是美人魚托生的。


    我看荼白這麽喜歡魚,就問她要不要我們自己也養魚。可荼白說魚缸裏養的魚很容易死,而且把魚放在完全不自然的小空間裏,魚也很痛苦。我勸她說,我們養的仔細一點,讓魚活的久些。自然環境下的魚死亡率也很高,這是沒辦法的事。再說,觀賞魚本來就是適應人工環境進化出的新物種,隻能在人工環境下生存。


    荼白點點頭,眼神又暗淡了。


    早知道不提養魚這個話題了。


    ===


    李康傑的秘書扶著喝得臉色通紅的chloe走到酒店的電梯間。chloe醉醺醺,口齒不清地說著:“李總客氣了,多謝款待……”李康傑笑著說道:“chloe,你這樣還能回去嗎?我讓小張幫你在這個酒店開個房間休息一下吧。都是一起做生意的,何必客氣呢。”


    “李總,你看不起我是不是?”chloe笑著說,“我的酒量,可是喝趴下過老毛子的……沒……事兒……”


    正鬧著,電梯門忽然開了,裏麵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大叔往外一瞅,頗為驚訝:“chloe?老闆找你好幾次了,你怎麽不回郵件?”


    “嗯?老馮?”chloe也一副驚訝的樣子,接著拉著老馮的手:“來,你來了正好,快、快過來,我們再陪李總喝一杯……”


    “這是哪位?以前沒見過啊。”李康傑眯起眼睛看著老馮,笑著說。


    “我是harvey先生在這邊的助理。”老馮說道。“harvey先生說,明天要一早要讓chloe當翻譯,見幾個harvey太太在學界的朋友,還要緊急準備些資料。事情不大,但是比較著急。郵件聯繫不到她,想著她大概還在叨擾您,讓我來接。”老馮扶著站都站不穩的chloe,“我還是趕緊送她回去吧。我怕她撒酒瘋,讓您笑話。”


    “誒,你這人怎麽說話,我沒醉!”chloe一邊嘟嘟囔囔,一邊被老馮架走。李康傑看了看秘書,秘書小張也跟過去,一起扶著chloe。半途中,chloe還跑到衛生間吐過一回。老馮一路衝著小張低頭道歉,說什麽也不讓小張開車送,說怕chloe喝醉了又吐,弄髒了李總的車,最後總算自己叫了輛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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