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狗的視角比較獨特,可以憑借矯健的身姿在所有場合來去自如,也就更方便敘述每個可憐女人的故事了。


    雪蘭要描述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許多可憐的女人,這些女人中有穿金戴銀的高級妓|女,也有一毛錢一炮的最下等妓|女,這些女人以及奴役她們、傷害她們的人構成了這個故事的全部。


    小說就是有這種好處,也許並不需要你明確闡述什麽,人們在讀這個故事的時候會自發明白作者的感受。作者難過的時候,讀者會難過;作者憤慨的時候,讀者會更憤慨。


    民國時期南北方妓|女的稱呼不同。


    北方最高等的妓|女稱為‘清吟小班’,次一等的叫‘茶室’,再次一等的叫‘下處’。


    南方最高等的妓|女稱為‘長三書寓’,次一等的叫‘幺二’,再次一等的叫‘花棚’。


    北方的名稱有些顯而易見,‘清吟小班’,很好聽的名字吧,說白了這裏的高等妓|女要能說會唱,狎客要見麵可以,但想要一親芳澤就要付出心思,討得妓|女歡心,並付出了足夠的錢款之後,才有這種機會。


    二等為什麽叫‘茶室’呢?因為客人來了二等妓|院後,老|鴇會先給狎客送上茶點,或是一盤瓜子,或是一壺茶水,要價就是一元,有的客人比較大方,就會點兩盤茶點,這叫‘開雙盤’,妓|女和老鴇都喜歡這樣大方的狎客。如果狎客跟妓|女磕了瓜子喝完茶就走了,這叫開‘茶客’,如果上了床,那就叫開‘鋪客’,上鋪自然是要另外多交錢的,是以老鴇都逼迫妓|女多開‘鋪客’。


    至於‘下處’那就不用具體描述了,想也知道。


    南方的名稱雖然和北方不一樣,但實質卻是一樣的,會打骨牌的人一定知道‘長三、幺二’是什麽意思。


    ‘長三’本指牌麵為兩排三點的骨牌,清朝時的意思是請一位‘長三’陪酒要三元,要她渡夜也三元。後來‘長三’取代了清朝時等級最高,所謂賣藝不賣身的‘書寓’,名稱變為‘長三書寓’後,身價有所提高。


    她們也是從小就教習歌舞,長大後穿著奢華的服飾,周旋於宴席賭局的應酬和達官顯貴之間。後世看電影時,我們都看過這樣的劇情,妓|院的龜奴扛著妓|女在大街上遛彎,實際上他們扛著的就是‘長三書寓’,因為她們裹小腳,不方便走路,所以‘出堂子’的時候,就要由堂子裏的仆役抗在肩頭送出去,這一路上的招搖,也等於給妓|院做了活廣告。


    這些在指南書裏都寫得清清楚楚,但指南書寫這些介紹,都是為了警戒外鄉人初入滬市被騙的,所以指南書的角度多是介紹妓|院裏的騙術,窯|姐和老鴇詐人錢財的小手段等。


    指南書裏基本不書寫‘下處’,隻寫高等妓|院,因為古往今來,男人之間要增加友誼也就那麽點方式,喝酒、吃肉、玩女人嘛。通過一起倚紅偎翠,朋友之間加強了生意上、政治上的聯係,所以高等妓|院的意義就有一定的深度了。指南書就是為新手們指點迷津的,告訴他們怎樣贏得其他男士的尊敬又不受妓|女們奚落。一位狎客必須擺出溫文爾雅、知識淵博、腰纏萬貫的架勢才能被人高看一眼,而且還需要深刻的了解妓|院裏的潛規則,否則他們嫖人的,或許會反過來受到高級妓|女的捉弄和奚落。


    無論如何你都能感覺到,筆者對妓|女的鄙夷和不屑,就好像她們都是騙子惡棍,你卻迫於形勢,不得不跟她們鬥智鬥勇。很多指南書裏都是這個調調,其實這也表現了過去華夏男人的一種思想。


    那就是,無論他們如何追捧一位妓|女,但骨子裏卻從不把她們當人看。因為她們是婊|子,是賤人,他們不會愛她們,更不會娶她們,甚至領回家當個暖床的,都會猶豫再三,怕她們太髒太蕩,有辱門風。


    比如‘小鳳仙和蔡將軍’的故事都耳熟能詳,在雪蘭身處的這個年代裏,這事情才發生過去沒幾年呢。


    小鳳仙幫助蔡將軍逃跑之後,獲得了一個‘俠妓’的美名,到妓|院追捧她的男人如過江之鯉,可是這麽多男人都是來幹什麽的?有一個男人因為她是俠妓,就出錢或者籌錢為她贖身嗎?沒有,他們都是來與‘鬆坡’共享同靴之好的。同靴之好,這就是他們對待俠妓的態度了,多麽無情,多麽令人心寒啊。


    描寫的就是這樣一個群體,一個被冰封住,窒息到極點的群體。


    在現代社會,也許有那種為了虛榮和金錢出賣自己的女人,但是在舊時代,百分之百的女人都不是自願的,她們都是可憐人,而且各有各的不幸。是什麽造成了她們的不幸?雪蘭要寫出來,讓人們都瞧瞧。


    這篇文章不能以通俗文學的筆調來寫了,她是準備投往的,所以必須精雕細琢。她現在輟學在家,空閑的時間大把大把,一周往投一次稿子還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就在這天,北方發生了一件震驚中外的大事。


    張大帥因為前方戰線失利,乘坐火車返回東北,專列駛到皇姑屯附近的京奉、南滿兩鐵路交匯處的橋洞時,被東瀛關東軍預先埋好的炸彈炸毀,這位亂世梟雄身受重傷,當日送回沈陽官邸後即逝世,享年53歲。原因是他不肯滿足東瀛人提出的在東北開礦、設廠、移民和在葫蘆島築港等無禮要求。


    就在第二天晚上,半夜時分,有人‘砰砰’砸門。


    雪蘭從夢中驚醒時,便聽到門外許編輯的聲音:“先生,夫人,快開開門。”


    這麽晚找來,必定是急事。


    剛一開門,就看到門口滿臉是汗的許編輯和一位陌生的先生。


    那位陌生的先生連自我介紹都沒有,就急切地說:“快,林海潮聲先生,趕緊收拾一下,去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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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蘭家裏的幾個女人都懵了,還是許編輯匆忙介紹道:“這位是咱們報社南邊的總經理陳先生,他剛才接到了北方的電報,說是命林海潮聲在大帥下葬前趕往北地。大帥生前喜歡您唱的那兩首歌,有時候自己撩開嗓子唱,說平定天下、逍遙一生乃是平生誌向。如今他去了,上麵下令要你在他的追悼會上演唱,消息傳到南方政府,政府直接從軍隊調人來護送您過去,如今車隊就在樓下等著。”


    李氏愣愣地看著二人,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那位陳先生卻繃不住了,急忙說:“先生還不速去準備,耽擱了事,你幾個腦袋賠啊?”


    “是,是。”李氏急忙轉身向屋裏走去,還沒進去就又走回來,“隻下令叫我去嗎?我女兒呢?”


    “命令上沒有寫山嵐先生,隻叫您去。”陳先生道。


    “二位稍等,急不在這一刻,我進屋跟我娘說兩句話。”雪蘭不顧兩個男人焦急的神態,拉著李氏進了屋子。


    “五姐……”李氏剛一開口,就被雪蘭打斷了。


    “娘你聽我說,這事發生的急,看來你是非去不可了,你怕不怕?”雪蘭問。


    “這……都是那麽大的官讓我去啊。”李氏的臉色有些青白。


    “娘,你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雪蘭不等李氏回答就繼續說,“大帥被東瀛人謀殺了,這裏麵的文章先不細說,但大帥也算是個有氣節的漢子,不肯出賣咱們華夏國的利益,這才被仇殺。你去為他唱首歌,送他一路,也算是應有之義。但有一件事情你需要知道,當前全國人民都在期盼國家統一,北伐戰爭打了這麽多年,眼看著東北不敵,戰事焦灼。此時卻發生了外國人謀殺我國大員之事,反外和統一的聲音必定高漲,特意讓你去唱這首歌,究竟原因為何,你能明白嗎?”


    “是……”李氏有些雲裏霧裏,“是為了反外和統一?這……這種大事……”


    “是為了鼓舞士氣,是為了振奮民心,這種大事本來跟我們這樣的小人物是無關的,可既然此事突然落在了我們頭上,我們就不可以後退。常言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你現在要做的這件事很重要,可稱得上事關國家民族的大事,雖然我們隻是其中的小角色,但‘何惜百死報家國’唱的就是這種氣魄。我們或許不敢‘百死’,但為了,也不枉您唱了這首歌,還記得我教你唱過的嗎?”


    李氏似乎是被雪蘭的幾句話激起了豪情,雙手微微顫抖:“娘記得,記得。”


    “咱們除了唱,‘我們的大華夏,好大的一個家,經曆過多少風吹和雨打’,此時統一形勢大好,娘要好好唱,唱得人們齊心協力,唱得人們榮辱與共,唱得人們共禦外辱。如果能促成國家統一,娘也算是辦了一件大事。”


    李氏的眼睛忽然燃起了星光,在夏夜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明亮,似乎手指也不再顫抖了。


    “娘知道了,娘會唱好這首歌。”李氏說。


    “別怕,我和三姐陪你一起去。”雪蘭說。


    李氏卻微微凝眉,半響後搖搖頭:“不,你和三姐不能陪我去,你們還是留在家裏吧,這事我自己就行了,萬一北邊發生什麽,卻不能讓你們出事。”


    說著,她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行李。李氏的動作很麻利,很快就收拾好了隨身物品,然後她穿上了一件素淡的深藍色布衣旗袍,頭發挽成一個髻子,耳環手鐲全都摘下,最後素淡的仿佛尼姑一樣。


    這時,她才打開了房門。


    門外,三姐已經收拾好了行裝,正在跟許編輯急切地說著什麽。


    看到了李氏出來了,陳先生急忙上前道:“既然先生收拾好了,那咱們趕緊走吧。”


    李氏卻轉身對三姐說:“你不用跟著我,你和五姐在家裏等我回來。”


    “那怎麽成?”三姐道,“你一個人怎麽行?”


    “你們兩個未婚姑娘跟著我東跑西跑算怎麽回事?就算是為了國家大事,也到底少不了拋頭露麵,你以為歌女登台演唱有多麽光榮,都在家裏給我等著。”說完她看向許編輯,福身道,“先生,我這就去了,兩個女兒就托付給您了,我從未離開過她們,此時不得已分開,我……”


    許編輯卻朝李氏一揖到底:“夫人此行非比尋常,您就放心把二位小姐交給我吧,我和家人一定照看好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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