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蘭和三姐一夜沒睡,天蒙蒙亮的時候,姐妹兩個依然相對無語。


    昨晚的事情太突然了,一個車隊半夜過來,就這樣把李氏接走了,閃得姐妹兩個連早飯都沒處著落。


    畢竟李氏不方便單獨上路,所以就讓大妮跟著了。三姐還要去報社上班,這天早上兩個人隻得去早餐攤上買了兩碗雲吞吃。剛咽下早飯,丁氏就過來了,拉著雪蘭去了她家。


    “李姐姐出門這段日子,你們兩姐妹就跟著嬸子住,嬸子給你們做飯吃。”丁氏說。


    李氏太寵孩子,雪蘭和三姐都沒下過廚房,連大米都蒸不熟。這年代又木有高壓鍋,沒點水平的主婦真心蒸不熟大米的。


    丁氏是個比李氏還巧的主婦,各種北方小菜、麵食和點心都做的很棒,雪蘭在他家吃了兩天飯,就感覺自己好像又胖了一圈。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會變成土肥圓的,雪蘭憂愁的看著碗裏的紅燒豬蹄。因為家裏來了客人,丁氏可著勁做好吃的。


    但是好吃的太好吃了,為了變苗條,不能吃好吃的,做人還有什麽意思。於是雪蘭決定摒棄家裏蹲的生活,每天出去運動運動。


    她的運動方式很簡單,就是跟丁氏逛菜市場。


    丁氏是個閑不住的女人,既爽利又潑辣,來滬市沒多久,就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現在都會說滬市本地的方言了,他們一群人裏,就她是個女中豪傑,都能用方語跟人對罵了。


    這天出去買菜的時候,雪蘭在路口聽到了一陣歌聲,忽然就愣住了。


    遠遠的,她看到了一個撥弄著琵琶的女人。


    “唱得好聽吧。”丁氏笑著跟雪蘭說,“那個盲人經常在這個路口賣唱,我覺得她唱的比錄製碟片的那個女明星強多了。”


    隔著一條馬路,雪蘭靜靜地望著那個唱歌的女人,她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樣子,穿著一件樸素的褂子,團坐在地上,懷裏撥弄著一把琵琶。女人的眼睛應該是看不見的,因為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呈現灰白的顏色。


    她正在唱那首,聲音純淨、動人、飽經滄桑。


    在雪蘭的故事裏,唱的就是一位盲女,所以此情此景給了雪蘭強烈的震撼。


    因為這個女人的聲音太美了。


    不說出塵空靈,也有一種灑脫超然之感,聽著聽著,就會覺得很感動。


    這時候正是上午七八點鍾,路上行人都來去匆匆,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正在唱歌的女人,她坐在那裏,美得仿佛一幅靜止的畫,那靈動的聲音似乎賦予了她全新的生命,帶著聽歌的人也去往了不同的世界。


    “閨女,還聽嗎?咱走吧?”丁氏問雪蘭。


    “哦……嗯。”雪蘭點點頭,跟著丁氏回家了。


    從報社裏得知了李氏的消息,據說她在追悼會上唱了後,馬上就有人邀請她去學校等地唱歌了。李氏第一次去學校唱歌的時候,就唱了那首,結果引起了轟動。這首歌曲簡單明快,調子輕鬆,易於傳唱。最重要的是寓意很好,在全國上下都抱著統一華夏,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大背景下,這首歌在大街小巷很快的流傳開來。雪蘭還看到上刊印了這首歌,並且有不少人寫信來讚揚雪後山嵐,還說希望她能繼續書寫類似的歌曲,鼓舞人心。


    至於林海潮聲先生,她現在紅了,這個名字幾乎紅遍了南北。有時候歌曲的力量很強大,甚至比雪蘭這個寫文章的還要強大。比如,這首歌貴就貴在歌詞簡單暢快,也不拽文,普通老百姓都能聽個明白清楚,了解到一個大華夏的可貴和偉大之處,也凝聚了想要統一的普通百姓們的心願。


    雪蘭和三姐讀著李氏寄來的信件,這些信都是她念著,別人給她寫的,但信裏李氏的語氣越來越不同了,有時候那種自豪和歡快可以透過信紙傳來。


    果然見過世麵的女人就會變得不一樣,這種就叫自信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已經深秋了。


    這些日子裏,每天每天,雪蘭都會跟丁氏一起路過那位唱歌的盲女,有時候雪蘭會駐足聽一會兒,然後給她放下幾角錢。盲女的耳朵也許特別好,時間長了,她竟然主動開口跟雪蘭搭話。


    “謝謝您,總是來捧場。”她對雪蘭說,女人的聲音非常好聽,似乎是僅僅聽她說話,就是一種享受。


    “不客氣,您唱得真好聽。”雪蘭說。


    “讓您破費了,我回家後才知道,您每次都打賞不少錢。”盲女道。


    “您的聲音太美了,比錄製唱片的歌手都唱得好。”雪蘭說。


    “您過獎了,那怎麽能比,人家是大明星,我隻是個街頭討飯的。”盲女笑道。


    雪蘭說的是真心話,因為這個年代的歌星,唱起歌來總有種唱戲的感覺,調子有時候尖銳,有時候婉轉,給人拿腔拿調的感覺。


    雪蘭問盲女:“不知道先生家在何處?”


    “不敢稱先生。”盲女道,“小女夫家姓周,家就在後麵的弄堂。”


    雪蘭遲疑了一會兒說:“若有機會時,請先生上門唱曲可行?”


    “求之不得。”盲女睜著灰白的眼睛,向雪蘭頷首道。


    雪蘭正在寫,她把小說的前三章寄給後,就收到了連載的邀約。


    與她聯絡的編輯叫王萬膳,他回複雪蘭的第一封信就用十分驚喜的語氣說一直想聯絡您,原來您來了南方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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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被改編成話劇後,就在許多劇院上演過,可惜一直聯絡不到作者本人。因為有些場合是盈利性質的,很多文化人比較注重操守,盈利後就把一部分錢寄給了雜誌社,結果雜誌社早就聯係不到作者了。


    王編輯說很欣賞雪蘭的文筆,希望能跟雪蘭見一麵。


    不是短篇小說,起碼要寫二十萬字左右,雜誌社自然需要事先跟作者見麵,並簽訂協議的。


    的雜誌社就在滬市,要見麵也很容易。


    雪蘭選的會麵地點就是她家對麵的那家咖啡館。


    大約上午十點鍾的時候,有位先生推門走了進來,並且一眼就看到雪蘭,因為她在桌上放了三個蘋果,這是他們約見的標誌。


    那位先生脫下帽子,向雪蘭欠了欠身說:“您好,初次見麵,鄙人是王萬膳。”


    “您好,我是劉五姐。”


    “不想先生如此年輕。”王先生有些無措地說,“我來這裏之前,還以為先生是男子……冒昧了,冒昧了。”


    其實也不怪人家胡思亂想,雪蘭一個年輕小姑娘,偏偏寫了一個妓|院妓|女的題材,也難怪人家想歪。


    顯然王先生就非常尷尬,似乎準備好了一肚子話,卻都說不出口的感覺。


    可不是為了充噱頭,寫些情|色之事博眼球,因為主角是條狗嘛,視角最多也就是聽到奇怪的聲音而已。而且整篇故事都處在一種晦暗晦澀恐怖的調子中,就算有情|色,也不過是惡心,令人心生反感而已,所以雪蘭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她張口就對王編輯談論起了自己的故事,並把自己的立意和打算說的一清二楚。


    王萬膳先生見對麵的年輕姑娘侃侃而談的自在樣子,也就漸漸放鬆了神態,聽她說起了故事,並與之進行了討論。


    “說實話,先生要寫這個題材是很需要勇氣的,而先生又是一位年輕女性,在下十分佩服。”王編輯說,“您這樣的進步女性或許可以成為我們雜誌的簽約作者,我可以引薦您加入滬市這邊的作者協會,我們有誌同道合的青年才俊,還有不少像您一樣寫進步文章的年輕女性……”


    雪蘭卻直接打斷了這位先生的話:“您也知道我書寫的是非常敏感的話題,我希望貴社能對我的一切信息保密,如果做不到,我也隻好另謀他就了。”


    “咦……”王先生似乎有些驚訝,他奇怪地看著雪蘭,半天沒說話。


    想進入作者協會的人有很多,但能得到推薦的人卻很少,沒點水平的人是甭想的。王萬膳在很早以前就通過知道了雪蘭,雖然沒想到她這麽年輕,但是看雪蘭寫文章的功底不差,而且寫作題材又比較大膽,以為她是進步女性,所以才主動提出了引薦,想讓她結識更多誌同道合的作家,本以為她會很高興呢。


    也不是說鄙視人家引薦的協會,但雪蘭是個來自未來的人,其實她的思想比當代很多人要開放的多,可思想開放歸開放,她後世人的精明也在此處,不會傻到去身體力行。做人要熱血,但同時要保持理性,隻有理性才不會失去理智,才可以把這份熱血長長久久地延續下去,而不至於一下子就耗光了全部血氣。


    比如‘五四’之後,很多女青年流行離家出走,自由戀愛,未婚同居,跟已婚男人搞婚外情等等。說起來這都是特殊時間的錯,有些大忽悠,忽悠來忽悠去,就把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都忽悠傻了,做出許多年少輕狂的傻事。男人還好說,女人本就是社會上的弱勢群體,想掙脫封建沒有錯,但掙脫封建,並不是走向另一個極端,比如亂搞男女關係,毀了名聲什麽的。


    說起文化名人,我們總少不了這樣的印象,一個詞,愛折騰。雖說生命的意義在於折騰,但感覺某些文化人似乎格外愛折騰,那些有才華的去折騰文藝,沒才華的去折騰異性,還有一些人,連帶文藝和異性一塊折騰,並且都弄得滿城風雨,最終基本遺臭萬年。讓後世人感慨,他奶奶的,都是一群人間極品啊,既然恁有這麽大的生命能量到處折騰,為啥不折騰點好折騰呢?


    作為一位隻修煉過宅技能的人員,雪蘭的生命能量太低,經不起太大折騰,所以就不搞這些有的沒的了。


    她壯起膽子替弱勢群體發聲,是因為她心中有這份義氣在,可她又是個年輕女性,書寫這種題材一定會招來非議。雪蘭不怕非議,但不代表她願意主動招惹非議。


    如果她始終不暴露自己,始終低調行事,那麽她既可以書寫心中的義氣,幫助弱勢群體發聲,又可以享受自己平靜的生活,這何樂而不為呢?


    哪怕有一天,人們知道書寫的是劉五姐,是個女人,那又有什麽關係呢?沒人知道她高矮胖瘦,家住何處,是何許人也。人們知道劉五姐隻是因為,她寫了一個可悲的引人深思的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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