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蔫兒趕緊扶他坐起,一邊端了茶碗給他喂水,一邊說:“你昏了五日,大夫說中毒已解,昏迷是思慮過重,加上體弱所致,日後需要調養。”“那些、那些人……”蔡安和不關心什麽思慮、什麽體弱,望定了王蔫兒,眼裏是求懇,是渴望,是期待最後一點亮光。王蔫兒把茶碗放回桌上,臉色很不自然地,有點發青,嘴唇也有點抖:“他們死了。我……我趁亂,四處放火,他們都著急,救火去了,我看幫主周圍沒人,就殺了……殺了幾個,帶著腦袋,背著先生跑出來。官府有花紅懸賞,所以我們現在……”他比了比自己身上。沒想過平素畏畏縮縮的王蔫兒,竟然也是個狠角色,不過,好歹,大仇已報,也沒什麽。蔡安和長長籲出一口氣,愣怔怔的,停了一會才道:“謝謝你,可惜我無以為報。”王蔫兒趁他發愣的時候,探頭出門,喚小二請大夫,轉回身在屋裏坐下,聞言忙道:“這可不用,我本來也是被迫落草為寇,難得有機會脫身,隻是……”他欲言又止,片刻,終沒把話說出口,隻道:“你先調理身體。”大夫來了又走,蔡安和靜靜躺著,渾似沒了生氣。王蔫兒忍不住問:“蔡先生,日後有什麽打算?”蔡安和搖頭:“報了仇,也沒什麽打算了。”頓了頓,忽然道,“你剛剛想問我什麽?”“這……”王蔫兒怔了一下。蔡安和道:“我昏迷之前的事,都還記得。”王蔫兒臉一下子紅了。“男子相戀本違常理,外人看不起也罷,看得起也罷,不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過日子而已。”蔡安和歎口氣。“可是怎麽會……”“我本來有間醫館,”蔡安和道,“師父收了幾個徒弟,我排行在四,但並非自誇,師傅收的這幾人中,我學得最好。阿鶴原本是個小乞丐,有一年澇災,我和師父、師兄們到江邊救人,遠遠地以為他是屍體,走近了才發現有救。”“於是我救了他,他身體好了以後,纏著我非要學醫,師父說大概我們有緣,收了便是。”“誰知這個小滑頭,我日夜相伴,盡心待他如父兄,結果有一天為了照顧他,剛辭了給我保媒的婆子,次日便看見他和同門師侄女說說笑笑,心裏就不是個滋味,才驚覺有些事情不對。”“直到那小滑頭夜來哄我喝酒,以為我睡過去,趁著酒勁兒偷親我,我才知他心裏和我想的竟是一般。”“我們雖在江南,有契兄弟之說,可是所處之城鎮北地人多,民風一向嚴謹,我與阿鶴師徒名分,又是同為男子,這事自然不可張揚,但還是被師父看出來。師父到是待我極好,他本屬意由我繼承醫館,隻是此事被師兄知道了。”“為了醫館聲譽,師兄趁師父出門訪友,將我倆嚴詞訓誡,阿鶴見他們訓我,一時也怒極,說了重話。我本就愧疚,於是自領責罰,帶著阿鶴離了師門,想著去別處另立醫館,既能與阿鶴在一處,又不忘師父治病救人的教誨。”“誰知一切尚未開頭,就已然……”蔡安和歎道,“我當年一步行錯,步步皆錯,連累了阿鶴為我而死。隻是,情之一字,傷人至深,我也不能負他。”“你還要尋死?”王蔫兒驚了。蔡安和苦笑:“我本生無可戀,想著與匪人同歸於盡。現下這個樣子,似乎一時也死不成,阿鶴讓我好好活著,我便還是行醫去,給阿鶴積些陰德。”王蔫兒停了半晌,忽然問:“你教我醫術,可好?”“學醫?”“嗯。我也……積些陰德。”……“好了,燕華,容翔,今日我這個故事如何?”“少爺講得好,若當做話本,想是不錯?隻是……若要大街小巷傳誦,需要改動。” “嗯,現下隻能寫師徒之恩——燕華,你來改話本如何?你念,我寫。”“少爺不是還要忙醫館?”“我們有容翔在,是吧容翔?”“啊?我……”裴回心道,當初怎就沒發覺,王大少的惡劣脾性呢?……與此同時。“阿鶴,醒醒,醒醒!你怎麽了?”“師父……”“阿鶴,可是魘住了?”“沒,我做了個夢。”“夢——阿鶴你勒的我太緊了,這是要幹什麽。”“師父,你就讓我抱一會兒……夢太可怕了……我夢見、夢見我們的事兒被發現了,被趕出門另尋出路,然後途中,我死了……”“死了?”“——師父,師父莫怕,輪到你手勁兒輕點了,隻不過是個夢。”“阿鶴,說完它。”“嗯,我夢見自己死了以後,你為了給我報仇,在仇家身旁忍了大半年辛苦,最後施計策,與仇家同歸於盡。徒兒才知道,在師父心裏,我竟然如此重要。師父……若當真發生此事,你我豈不是要抱憾終生?”“夢大多是反的……你在做什麽?放手。”“求師父證明一下徒兒在師父心中……”“滾!大中午的,從我身上下去!”“匡——”某人從床上滾到床下的聲音,當然,被踹的。而踹人的那位,裹了裹被子,尋思:要不要趁現下,未雨綢繆,主動離開?雖說是個小醫館,但若能流傳下去,也不辜負了師父的一片苦心。況且自己還收了個敢爬上他床的毛腳徒弟……作者有話要說:莊周夢蝶,蝶化莊周,是真是幻有什麽關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王謝留燕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光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光船並收藏王謝留燕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