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蘇掌櫃回轉:“重芳,這人還是勞煩你先給治治罷,等治好了再做打算如何?”“掌櫃的高義。”王謝拱了拱手。蘇掌櫃改了口氣,很明顯是劉長業的功勞,王謝暗忖,看來劉長業也認出來了,這截斷雙臂的刑罰出處非同一般,招惹不得,送官是怕裏正惹麻煩上身。江湖事江湖了,他倒是為裏正考慮周全,看那兩人相貌又有三四分相似,應該是親戚無疑。王謝對於劉長業將包袱甩給蘇家,沒有什麽想法,有人要他治,他就動手。他是靠醫術吃飯的大夫,還是心偏到沒邊兒的大夫,因此別跟他說什麽醫德高尚救死扶傷之類,況且這是蘇掌櫃家事,跟他沒有半個銅板的關係。不過蘇文裔的安全……暗中取那人性命的法子不是沒有,王謝轉眼就能說出二十幾種,可是若連累到蘇家,豈不是累贅?所幸他知道些規矩,那麽……真不想涉入糾紛,可是不由他不涉,既然擺脫不開,那就隻有迎難而上。王謝把話挑明了說:“不過掌櫃的,這個人我倒是能治,可是您得想好了,治好了以後怎麽辦,或者要我治到什麽程度?比如說他的經脈亂了,但不是不能接續,雖然沒有雙臂,至少撿回一兩成功夫不在話下。”“這……”蘇掌櫃果然又為了難,留下吧是個隱患,送走吧又怕出事,進退兩難。王謝趁機道:“不若讓此人發個誓,再請裏正和這位劉師傅做個見證?日後也好說道。”劉長業深深看了王謝一眼,王謝儼然是站在蘇家這一邊,一見他目光掃過,微微一笑,也請他和自己私下聊聊。片刻後兩人並肩出來,劉長業已然卸下了那一分倨傲,說話親切多了。王謝徑直走到那人身前,道:“你的手臂耽擱的時間太長,確實保不住,我隻能盡力留長殘端,疏通筋脈,讓日後不落下太多毛病,”王謝看著那人的雙眼,平靜地道,“江湖上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既然做了,也應該料到自己有這麽一天。其實,這樣也未嚐不是一樁幸事,至少你能像平常人一樣,安安穩穩活完下半輩子。”那人也很識時務,點點頭,做了個“多謝”的口型。“那好,掌櫃的,我就借這裏一個小廝,以及床和火爐用用。”“重芳要怎麽醫治?”“把壞死的骨肉剪除,盡量接續經脈。”王謝道,“他的內功被廢,但是身體底子還好,等手臂的傷收口,能算半個勞力——掌櫃的不必這麽驚訝地看我,就算是四肢全無的人也有自己的活路。”後半截話是對著大夥兒說的,但地上的人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王謝取了剪刀將捆著那人雙腿的繩子剪斷,揉了揉腿上筋脈,問:“能動嗎?”那人彎曲身體試了試,在地上掙了幾下,終於半跪起來,但也隻限於半跪,站不住。“先給他洗洗吧。”等到把人洗幹淨往榻上一擺,看年紀不超過三十五歲,五官生得頗端正,身量也甚是英偉——嗯,同樣頗沉重。王謝拿了一塊布巾,道:“你咬著這個,我少上一些麻藥,雖然現在痛苦,可是日後對你有好處。同樣,我把你捆起來也是防你掙紮。”那人聽話地張開嘴咬住。王謝拿了一把怪模樣的鉗子,背厚刃薄把手粗大,這是他所有工具中最大的一件,淡淡打個招呼:“忍著。”說罷,一鉗鉗剪下了死肉。等他將兩段殘肢創口處理完畢縫合包紮後,那人早已疼昏了。王謝又留下一張方子,這才告辭離開。“燕華,今天在蘇家畫圖樣的事,我是無心的。”回到康安醫館,早過了平時針灸時間,王謝一邊熟練地下針,一邊提起,“隻是為了生意,你不要介意。”“燕華明白。”“胡小姐還沒過來時,你在一旁也聽到了,我猜測景秀樓上頭有些背景。”王謝道,“前天的老人突然過來劫我,還有賭鬼傷了容翔,這兩件事讓我很擔心,我們現在稍微有了點資本,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必須有些能自保的本領,不然我怕護不住你。”“所以,當時少爺是想搭上景秀樓身後的線?”“至少沾上些關係。怪我心太急了,在一切都剛剛起步,事情發展得比想象快得多。”王謝很是懊惱,“燕華,我是不是太招搖了?”“少爺如果想招搖,早就直接出去和那位喬小姐談生意了,也會主動跟胡小姐搭話,而不是一直默默旁聽。”燕華想想,道,“容翔的事,本就是意外。既然少爺做了大夫,早晚會對上各色人等,多方交好總是有益無害。說句不入耳的,這不是可以狐假虎威麽。”說著,露出一個促狹的笑。“沒錯啊,我也是這樣想,不過借勢而已。” 王謝相當清楚,燕華有頭腦且聰明,他喜歡看燕華漸漸褪去膽怯,表達想法,“不過這筆生意沒有做成,反而因著給那人治傷,耽誤了時間,你也別介意。”“少爺哪裏話,那人也是一條性命,燕華這邊不急,就不必每天占著少爺大半時間了,少爺主要忙活外頭的事就好。燕華聽得出,少爺在一直奔波,很累。”“第一給你療傷,第二才是賺錢,這個輕重的順序不能亂,如果不是為了咱們倆日後的安穩日子,我才懶得奔波。燕華,可能——你會覺得我比較心狠,不計較別人死活……”王謝遲疑了一下,道,“好罷,我承認,我本就不是個寬厚的人,在外麵時時都在計較……”燕華如何聽不出王謝鑽了牛角尖,忙轉了話題:“少爺,燕華縱然再愚鈍,也知道內外親疏有別。燕華也想起一事,少爺將家當全部交給燕華,不太妥當。少爺信任燕華,燕華很感動,可是少爺在外,有事都是少爺出麵,無論是應酬還是簽合約,或者采買,都少不了用到銀子的時候。這些家當,隻留給燕華一少部分,日常管家足矣。”“唔……不如,你與我二一添作五,合股吧?”“這怎麽使得?”燕華大驚,每人一半的合股,表示他與王謝兩人是對等的。“這樣我比較安心,你想,狡兔三窟對不對?如果萬一出了些什麽事,我這邊沒銀子了,你不是還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王謝知道一抬出對自己有好處的事,燕華必然答應。果然就見燕華遲疑一下,應允了。王謝才輕鬆笑道:“好燕華。”說著拉了拉燕華的手,燕華輕輕回握。“還有今天在蘇家診治的那個人,他一定一是江湖人,你想聽江湖軼事麽,還是晚上講給你?”“少爺,前麵似乎有動靜。”燕華的耳力一向比較敏銳。“我去看看,你莫要動了麵上的針。”“燕華曉得。”王謝到前頭去,一看竟是他幾天前給下過診治的那幾個人,其中之一便是夜來發熱,沒有他的藥丸可能喪命的漢子,今天和夥伴們提著兩隻肥雞,一串臘肉,並鼓鼓囊囊的紅布包著銅錢,過來道謝救命之恩。“謝少爺,咱們幾個老早就應該過來了,就是這兩天活緊,工頭不放人,才耽誤到今天。這點子謝禮您可得收下,不是您的藥,俺小命沒準就交代了。”漢子說話很是爽快。王謝微笑接過:“這倒不用客氣,看你身體健壯,沒病沒災的就好。”“那是那是……”漢子嘿嘿笑了兩聲,“謝少爺啊,您收不收徒弟?”王謝稍微一愣。目光所及,來的那幾人裏,有一雙小細腿兒,幹淨的褲管打著補丁,穿著半新不舊的布鞋,上半身藏在一個人身後看不到。原來沒人看得起的謝少爺,自從救了蘇文裔,又贏了興安醫館以後,已經有人想親近沾光了。王謝對此並沒有感歎世態炎涼,畢竟人之天性就是趨利避害捧高踩低,這點小事他還不放在心上,想想自己家裏確實缺個人手,又看看那雙小細腿兒,便笑道:“怎麽,有孩子想做我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