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華笑著取了器具,自言盲棋下得不好,不過這棋盤是王謝刻出痕跡的,黑子上也有一道刻痕以便區分,尖、擋、頂、爬、跳、飛、鎮、掛等等行棋方法,還是可以教教裴回。裴回對燕華更是崇拜得五體投地。王謝還沒進屋時,就見兩個人一邊一個坐在窗邊榻上,中央小桌擺著棋盤,一旁還放著點心茶水。燕華眉間淡淡有些疲態,坐在左邊,籠著手爐,聽到腳步才掛了一個微笑向著自己“看”過來,裴回拿著個棋子正在琢磨往盤上哪裏放,聚精會神地,連他靠近都沒動上一動。王謝放輕了腳步,燕華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似乎從腳步聲裏聽出些端倪,微笑不語,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起身稱呼。太有默契了,王謝暗裏感歎一把,掩到窗戶根,輕咳一聲,突然一伸手,抓了一把裴回的發髻。裴回“啊”地一聲叫出來,這才抬眼看見王謝:“原來是重芳大哥。”王謝笑眯眯道:“有心力下圍棋,看來腦袋不暈了。”“嗯,燕華大哥很厲害呢。”“少爺。”聽王謝從外麵轉進屋子,燕華便起身讓座:“少爺今天心情不錯?”“的確不錯——燕華,你心情也是不差啊,陪著我開起玩笑了。”燕華笑笑,笑容依然淡,不像平時那麽生動:“容翔很聰明,等容翔手臂好了,跟少爺一決高下,如何?”“當真?都說名師高徒,燕華,你我平時不都是互有勝負麽?”燕華知道自己失口,不敢說之前都是讓著王謝玩兒的,幹脆不說了,轉而言道:“少爺用過午飯沒有?”“我自己會吃——容翔,你繼續研究圍棋,燕華我借走了。”“是燕華大哥要做針灸?”“對。”裴回猶豫一下:“重芳大哥,方便我學學麽?”王謝嘴裏說:“這個麽……”打算一手指向燕華。誰知手還沒有抬起來,裴回忽然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轉向了燕華:“燕華大哥,我能跟著看看麽?”燕華聞言,訝然:“這事,燕華沒有關係,少爺決定就好。”王謝這才笑道:“一起來罷,順便講講今天上午的事。”他給了裴回讚揚眼神,裴回回一個心領神會的笑。晚間,燕華眉間淡淡的疲憊仍然未散,卻遲遲不去歇息,似乎有什麽顧慮。王謝給裴回一個眼色,裴回便機靈地回屋了。“燕華,外麵已經不下雨了。”王謝摟過他肩頭,悄聲道,“你備有牌位的,是吧。”燕華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道:“少爺……少爺同意?”“今日清明,雖然事多,可我沒忘。今日中午你做的不是素菜?晚飯我可動了葷?香燭黃紙中午買好了,現在祭拜,也不算晚。隻一樣——緬懷即可,憂思傷身,別太難過了。答應我,好不好?”“嗯……”“我去安排香案供桌果品香爐,你去沐浴,一會多穿件衣裳。”“好。”有了第一次主動,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燕華環了環王謝的腰,王謝回抱,兩人都相當坦然。燕華雙親以及祖父母的牌位,都鎖在王謝最初見過的,床下那隻漆皮脫落的匣子裏。燕華趁王謝不在房間的時候,用鎖匙打開,取出牌位便立刻鎖好。手指摩挲著牌位,他的家族並不是僅三代傳世,隻不過他隻刻了四塊,還得偷偷摸摸的不能讓人發現。柳家被抄滅的是全族,哪能明目張膽祭拜。當年若不是他未滿十六歲,按律發作官奴婢的話,早就跟著一百三十七口人,一齊被砍了頭,屍體不許入殮。做了官奴婢,發賣入了青樓,也是生不如死。卻沒想到,會被贖出來,雖然依然是賤民之身,雖然日日挨打受累,好歹脫離了煙花之地。更沒想到,如今的日子,竟差一點就與自己那點點小心思相符了。燕華摸索著,親自將牌位擺好,從王謝手裏接過了香。王謝低低的聲音:“你隻管祭拜就是,我在屋裏等你,外頭冷,別呆太久。”“好。”王謝在屋裏,沒拿牌位,沒擺供品,也點了三根香:“判官大人,小民也不知道是清明拜您合適,還是等七月十五鬼節再拜合適,總之小民盡力在護著他,若是因此犯了什麽忌諱,幹擾了天道運行,一切後果也由小民一力承當,十世、百世、千萬世不變!”又插了三根香:“爹,你兒子我重又活過一回,你就享兩回香火罷。當年你臨終前交待我贖燕華,我瞧不起柳家,沒給他好臉色,現在不會了。爹你說得對,柳家滅族,那是他爹做錯了,跟燕華沒關係。燕華很好,他是真心為我好,即使落難也是個有擔當的人。我以前混賬總欺負他,現在改了,也想對他好,正慢慢恢複他原本的性子。而且爹,你介意我倆關係再近一點不?以前你老說燕華招人疼,想讓他進咱家給你當兒子,他要是不樂意,兒子就不下手了,要是他樂意,兒子我盡量想辦法,拐他進門好不好?難得咱倆的意見統一了一次,我就當你同意了。我沒見過我娘,你們兩口子要是在陰間也住在一起,你跟娘說一聲吧,兒子我給不少人家送了兒孫,就讓娘把那些孩子當成兒孫吧。”王謝說話聲音又小又快,這重生的事還有對燕華起心思的事,哪一件都不能讓人聽了去。急急忙忙說完話也磕完頭,盯著香火頭兒,自嘲笑笑:“好啦,該幹嘛幹嘛,讓我想想,明天……明天裴回監督修房子!”自己還要多配幾劑藥,教給燕華使用之法以防身,唉,燕華的眼睛是件大事啊,配成的藥幾乎都是無味,要他怎麽分辨?早知道這麽快就弄到如此多的銀子,不如直接找地方隱居了,財大招風,還不能張揚……王謝仔細想了半晌,忽聽房門一響,立刻回神,上前去扶燕華。燕華眼睛紅彤彤的,身上也涼,懷裏抱著四個牌位,王謝將手爐塞給他的時候,他恍惚了一下,低聲道:“少爺,容燕華先擱好先人牌位。”“好。”王謝應著,“是你的匣子麽?”“正是。”燕華抖著手去開鎖,王謝問是否需要幫忙時,他很是堅決地搖頭。王謝從後麵抱了他一把:“我去準備換藥。”體貼地離開。等王謝回來,燕華已經乖順地伏在了床上,蓋著被子,悶頭不語,外衣掛在一旁。王謝將手探進被子:“還是冷的,等我換完藥,再給你用酒搓搓腿和手。”燕華不說話也不動,任他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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