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康安堂”,跟王四掌櫃提提修房之事,問問誰做得好。王四掌櫃問他,覺得康安醫館房子弄得怎麽樣?要是覺得可以,就還找那一家,王謝想想,答應了,王四掌櫃便寫了地址人名,王謝道謝收好,沒看見洛大夫,順嘴問了一句。王四掌櫃笑道:“昨天太興奮,未免好東西吃多了些,壞了肚子。”幾人微笑間,彼此心照不宣。回到康安醫館,王謝見裴回坐在醫案正後方,一臉嚴肅,還真有大夫的作派,隻是在看到他倆之後,繃緊的小臉一下子就柔軟起來,露出大大的笑容迎上來。王謝將袖子裏的紙條交給他:“這是工頭的地址,你去吧,隻管按著自己心意,告訴他想怎麽弄就是了,我這邊要求很簡單,別弄亂家裏布局,別弄壞院子裏花草,此外除了需要銀子找我,剩下的都是你做主。”燕華含笑接口:“還有,這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完的,你注意身體,別把自己累壞了。”“好!”裴回眼睛閃亮亮的,行禮走了。裴回離開後,醫館一時靜下來。王謝眼睛也閃亮亮的,暗道多一個人,燕華果然表現就不一樣了,說話也多了,膽子也大了,實在是好極了。嗯,這兩人相處著也不錯,日後自己可以放一半心。“少爺。”燕華將他從遐想裏拉了回來。“什麽事?”“少爺,燕華想問,後院能不能種上一些花?”燕華解釋,“燕華知道,藥鋪一般不養花草,因怕花香衝了藥材,燕華想著,栽種一些既可觀花,又可入藥的花草,不知可否?”燕華自然不清楚隻要他開口要求,別說種藥用花草,就算是其香無比的白蘭茉莉,王謝都能給他種滿一院。“許多花草都可入藥。你盡管種就是了。剛剛才三月,慢慢長也來得及,不是說‘清明前後,種瓜種豆’麽……”王謝聲音低下來,清明啊,清明就要到了。往年清明,他就就近爬上一座隨便什麽山,撮土為堆,焚香,喝酒,看一天山色變幻,細雨微朦。——還好現今不用。要緬懷的人如今近在咫尺,王謝一伸手便把那人拉進了懷,那人身體先是微僵,隨即便放鬆,甚至主動調整姿勢好讓他抱得更加舒適,兩隻手繞過後背,也緊緊回抱著他。“少爺……”燕華亦是想到清明的意義,心情不由也低落了,然而還來不及沮喪,腰上一緊,便是熟悉的動作和氣息。他不禁緩和了緊張的身子,回抱這個人。老天沒有拋棄他,即使沒有家,即使一無所有,此時此刻,還有一個他死纏爛打抓著不放的人沒有離開,而且摟緊他,讓他可以放心將全部重量交到對方身上,讓他溫暖起來。“燕華……”耳畔低低的回應,哀傷中又帶著喜悅,“燕華,我隻有你一個了……”“重芳大哥,哪——抱歉我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知道——”裴回驚慌的聲音響起,隨後是關門,然後是遠遠而去的腳步聲。燕華在裴回叫出聲的時候嚇了一跳想抽身,無奈王謝就是非常堅定地不鬆手,聽到裴回關上門走了,他也就不再掙紮,重新將雙手籠上了對方後背。他的主動,王謝甚是滿意,微微一側頭,臉頰便蹭到燕華精致的耳廓,軟軟的,涼涼的,耳根還粘著小膏藥,此刻整隻耳朵都泛著淡淡的粉紅。王謝忽然很想咬上一口嚐嚐味道。“少爺……抱夠了沒有。”還是燕華先出聲。王謝的呼吸灼得他臉上發燒,心裏一團小火苗竄來竄去,不行了,再不分開,他又該心慌意亂手足無措了。“哦?哦。”王謝回過神,趕緊鬆手,強自鎮定,接著被打斷的話題,道,“清明那天,我們在院子裏擺上牌位,祭祖好不好?”他見燕華隻是點頭,垂目不語,以為對方也是想起逝去的人,暗自神傷,於是笑道:“燕華,別想太多,你還有我。”“嗯……”燕華應了一聲,“那,燕華先去後堂躺躺了。”“也好。”王謝又輕輕摟了他一下,“剛才容翔的話你不要介意,我會跟他解釋。”“燕華聽少爺的。”王謝等燕華離開,自己重新打開了大門,見地上幹幹淨淨,櫃台物件擺放整整齊齊,案頭放著茶壺,伸手一摸水還很熱。想是裴回先來一步,將這些瑣事都做了,王謝心裏倒覺得過意不去了。前世他和裴回相識,各有一技之長,身份平等,平輩論交,現在裴回怎麽看怎麽像矮他一頭似的,不好,大不好。想著就提筆回憶,打算把裴回撰就的《金針策要》默寫出來。裴回於二十六歲寫成此書,想獻給某人做賀禮,結果一直沒有送出去,等自己過去探望這位老朋友的時候,屋子已經易主,老鄰居捧出了這一本《金針策要》,外加一壇“梨花春”,那是兩人曾經約定重聚時的酒。那時候裴回墳頭都長草了。“唉,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遇上那家夥……”王謝皺著眉頭,能拉一把就拉一把罷。“謝少爺……”一聲呼喚打斷王謝思路,抬頭,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花甲老人,粗布衣裳,衣著簡樸,一看就是勞累大半輩子的普通人,神色有些緊張地望向自己。王謝一看,麵熟,但不認識,便擱了筆問:“可是要看診?過來罷。”“是。”過來的人有點猶豫,畢竟眼前這人在十幾天前還是著名的渾人二貨紈絝少爺。就在昨天,有人在“客滿堂”親眼見到王謝勝了興安醫館,對這位從紈絝混蛋搖身一變成為名醫的謝少爺,有誇獎浪子回頭的,有讚揚深藏不露的,有懷疑沽名釣譽的,其中就有幾人,親戚朋友中有些醫治不好的老毛病,便想著是不是過來試試看。從來都是巾幗不讓須眉,這位頭發花白的婦人,便是聽了人說,謝少爺現在醫術特別了得,就打算碰碰運氣,愣是帶著老頭子過來。臨到進門又有點怯,還好眼前坐著的這個謝少爺說話還和氣,也沒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她就扶著自家老頭慢慢走進來。王謝一見老人艱難走路的姿勢,就明白了五六分:“可是風痹?”“是啊,俺老頭子這病都有十五六年了,每天早晨腿腳都打不過彎,就是俺給他揉開了,才能下地,平時就疼,趕上陰天下雨,那就隻能躺炕上忍著,家裏火炕常年燒也不頂用。吃過不少藥,也抹了不少藥,家裏頭還泡著酒,都不頂用,也讓人針灸推拿過,稍微好點,可是俺們沒有那個錢天天請大夫推拿,隻要一斷了就又不行了。謝少爺您給看看吧,老頭子都六十了,能讓他少受一天罪是一天。”老婦說話利落,又從懷裏掏出厚厚一摞紙,看出來是上了些年頭,有些紙張都泛黃破損了:“這些個,都是先生們給開的方子,俺全帶過來了。”王謝並不去翻方子:“我先診一診脈。”老人的手腕,小心翼翼落在嶄新的青色脈枕上。王謝看著脈枕,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隨即微闔雙目,三指分輕重按了脈,又道:“看一下腿腳。”指著藍布門簾,“兩位去裏麵揀一張榻,這位老大爺脫了衣裳把腰腿露出來,躺好。”老人慢慢“挪”了進去,一看中堂窗明幾淨,四張榻上都是嶄新的被褥,幹幹淨淨得有點怵頭,戰戰兢兢在一張榻上坐了半個屁股。剛解開腰帶,王謝一掀簾子進來,老人不由瑟縮了一下。王謝不以為意笑道:“不急,慢慢來。”徑直往後走去,心裏嘀咕:我真有這麽可怕?之前有這麽遭人恨?看來扭轉看法不是一朝一夕啊。燕華在後堂單間裏並沒睡著,摸著自己一隻耳朵發呆,聽見熟悉腳步過來了,就坐起來:“少爺?”“有病人在中堂,我過來告訴你一聲,省得你不知道,進去出來時突然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