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滿堂”門口,燕華聽著越來越近的嘈雜,雖不說話,手指已然緊張得緊緊抓住王謝手臂。王謝空著的另一隻手在他手上拍拍:“盲杖先收了吧,人多,跟著我走。”王謝昨天就定了一個包間,並不是因為自己過生日,他想既然帶要燕華去新館,不如順便在外麵吃個飯,讓燕華習慣習慣熱鬧,看看反應,如果燕華還是感覺不適,那麽開張那日他寧願早早離席,回家陪燕華吃飯。要了四道酒樓拿手菜和一道湯,二兩梅花淡酒——燕華不挑食,飲食上隻要不是特別辣,都能吃,王謝很想知道燕華的口味喜好,但是燕華看不見食物,夾到什麽便是什麽,他也無從判斷,暗想隻能等燕華眼睛好了再說。包間比大堂安靜許多,但“客滿堂”隻不過是一家普通酒樓,包間的牆壁不會也沒必要弄得如同房屋院牆那麽厚實,說話聲音大了,隔壁就能聽到——左邊隔壁是給人送行正要啟程,右邊隔壁是朋友聚飲談性正酣。燕華和王謝細嚼慢咽,就用這些零星言語下酒。“……再不能喝了……”“……一路順風……”“……這事兒包在兄弟身上……”“……喲,今天怎麽這麽慢,點你名字是看得起你,叫你早點來聽不懂是嗎?嫌大爺操你不夠爽嗎?還是看上誰的銀子了,賤人——”包間的牆劇烈晃動一下,隨即一片勸解聲。燕華拿筷子的手一抖,剛夾起來的一片煎豆腐落回碗裏。王謝皺眉:“他們吵他們的,跟我們沒關係。”拍拍燕華肩頭,直到感覺衣料下僵硬的肌肉放鬆,才收回手。燕華點頭,繼續吃飯。飯後,燕華依然是抓住王謝手臂往外走,王謝小心扶他,並不覺得怎麽樣,忽然身後響起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嘿,你看人家!兩個大男人,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摟摟抱抱,你這賤人還裝什麽清高?”燕華手指一顫,下意識就要放手——王謝的手已經先一步搭上他的手背,悄聲道:“不用在意。”說罷,回頭看了說話之人一眼,忽然笑道:“原來是明江啊。”“嗝……你是……重芳?”這位明江兄姓湯,是以前一起逛窯子喝花酒的“兄弟”,王謝當然認識。捏捏燕華的手:“別怕,別動,裝醉。”接著王謝一把將燕華的頭按向自己肩窩,轉身對著一位醉醺醺棗紅長衫衣冠不整的男人問:“怎麽,明江是嫉妒我麽?嘿嘿,我可是有獨門秘方。”“哦?重芳什麽意思?”“最近我可是做了大夫,專門研究了好幾個《黃帝禦女經》所記的妙方,配成了丸劑,一次一丸,男人隻要服了,就是嫦娥也要忍不住下凡貼上來。”王謝遞給他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當然我知道明江勇猛無比,可是,偶爾的換換口味玩個花樣,不是更能助興麽?”“此話倒是有理——重芳,你今天就換口味了?不如讓兄弟我開開眼,是哪家的相公好手段,把謝少爺從美嬌娥懷裏拽出來?”明江打量燕華幾眼,這身量骨架可絕對不是個小娘子。王謝佯怒道:“你喝多了吧,看這衣裳,看這身量,明明是我家人喝醉!哼,本來還想好東西分享給你,那藥丸的事兒權當我沒說過!”“好好好,我不對,我道歉,不過……兄弟,你說的藥丸當真這麽靈?”明江湊近,滿身酒氣,嬉皮笑臉地問。“不信拉倒。”王謝一甩袖子就要走。“哎哎,別走啊。我說,你手邊有沒有?讓咱嚐嚐鮮唄。”“……現在沒有,不過今天晚上我給你送過去。”明江一聽大喜過望:“謝啦兄弟。”“不用客氣,我先走了。”王謝小心翼翼帶著燕華走出酒樓,雖然知道明江說的渾話,可是在聽到“相公”二字的時候,王謝心裏就是一驚,燕華明顯停頓的呼吸和急促心跳,以及忽然肩頭一沉,都在默默指責他今天出門是個很糟的主意。“這個姿勢,再呆一會,我們慢慢走。”王謝想讓自己分擔一下燕華的沉重,也想讓懷中的溫暖和踏實能存在得久一些,橫豎兩人身上也有酒味兒,路人看見他倆當街膩膩乎乎,聞見酒氣也隻會認為燕華真喝醉了。卻不知這句話也正順了燕華的意,他在剛剛一瞬間,腿腳不受控製地軟了,幸好是半倚在王謝身上,不然必定跌倒。後來那位明江湊近,酒氣衝天的熏人,他難受得很,直到出門後才慢慢緩過氣。然後,少爺說就這個姿勢再呆一會!——就在這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從前王謝擁抱他,也隻是兩個人私下的時候,現在,不僅在大街上,而且還是一種很……親昵的姿勢。竟然會和少爺這麽親密,一定是因為少爺的手臂很有力,一定是自己喝多了失了力氣,所以掙紮不開,對吧?燕華微微側頭,將臉埋在王謝肩上,唇角悄悄彎起,非常滿意。便是讓他再忍耐一次剛剛的酸楚,也值得了。兩個男子,竟然旁若無人地靠在一起,那個謝少爺臉上的神色真是……很包容很溫柔。裴回跟在師兄們前輩們身後,目光無意一瞥,微有怔忡,隨即小臉稍稍白了些,快步跟上了眾人。“燕華,我們先去康安堂,再回新館,就在那裏針灸,可以麽?”“燕華聽少爺的。”一進康安堂,王謝先跟洛大夫打個招呼,安排燕華坐下,才問:“鋪子裏有現成煉好的蜜沒有?”“有的。”“我要一些,再抓些藥,老樣子記賬。”王謝提筆寫藥單,一邊念給小吳,小吳一樣樣抓了,洛大夫好奇問:“師父,這幾味藥與固腎斂精有關,怎麽又有巴豆?今天不會是要配……那種藥?”“哪種藥?男人的藥麽?鼎新,這藥不適合你,不過你若想要,師父給你另開一劑,保你兩年以後再抱上一兒半女。”燕華在一旁聽著,有些納悶。針灸時,王謝並不隱瞞,笑道:“湯明江他口無遮攔,脾氣實在不好。我本打算借著‘男人的藥’讓他多吃些苦頭,看在他還知道道歉的份上,給他三丸好藥,隻在其中一丸裏下足料巴豆,讓他大大地腹瀉一日,如何?”這招相當高,兩丸有效,隻一丸鬧他一下,事後查無蹤跡,湯明江隻會覺得是意外,再想不到被捉弄上去。燕華才明白王謝是變著法兒給他出氣,心底一喜,不由露出微笑。新館雖然是個陌生地方,但是有少爺在,沒關係。燕華針灸後像往常那樣睡了一陣,醒來後照例先清醒片刻,摸著不熟悉的東西,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側耳聽聽,遠處有細碎聲音,便循著聲音緩步走去,摸到門簾挑起,登時陣陣藥香撲鼻,王謝的問話也隨之響起:“醒了?睡得好麽?”“很好。”“你稍微等我一下,藥丸馬上就好。”“嗯。”燕華退回自己躺過的榻上,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久等了,還有一件事,我們就回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