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有幾日沒打掃了,糧食消耗得多,也該去一趟糧店,換下的衣裳也要洗……不過,燕華聽少爺安排。”燕華說著自己打算,王謝起初臉色越來越難看,但是滿腹的不高興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終於轉為滿意,道:“很好,我先去做飯。”轉身下廚去了。兩人一起用過飯,王謝允許燕華打掃庭院,堅決不許洗衣裳,自己去了糧店。王謝買了兩袋米麵,以及各種五穀雜糧,讓兩個夥計扛回來,本打算順路去藥鋪再選些藥材,又怕燕華趁他不在做些重活,便跟著糧店夥計一起回了家。剛進到巷口,就見有人從自家大門裏麵迎了出來,不由一愣,定睛看去:這不是在藥鋪裏坐堂的大夫,還有小夥計嗎?他記得這大夫姓洛,當下招呼道:“原來是洛先生。”“謝少爺,”洛大夫見了他,連忙行禮,先陪了個笑,道,“在謝少爺麵前,在下可當不起‘先生’二字。在下姓洛,雙名鼎新,直呼姓名即可。此次前來,也知道冒昧得很,還請謝少爺不要見怪。”王謝有些奇怪,還是讓道:“實在不敢當,洛先生還請去廳裏小坐,待我將瑣事安排一二。”進了大門,將洛大夫往廳上讓去,隨後對糧店夥計說了廚房位置,看著夥計將米糧送去。此時燕華剛剛走到身邊:“少爺。”“怎麽藥鋪的大夫過來了?可說了有什麽事?”王謝低聲問燕華遞過一張禮單,也低聲回道:“來了沒多久,尚未說到正題。洛先生一進門就問少爺在哪,隨後叫小夥計在巷子口守著少爺,一聽說少爺來了,幾乎腳不沾地往外走。”王謝用眼一掃,奇道:“禮單都是些好藥。我看過買來的藥材,也都沒問題,他來做什麽——你怎麽樣?說了不能久站久坐,你先回去躺躺。招待客人有我。”“好。”王謝自去燒水沏茶,端到廳上,在主位落了座,也不客套了,直接開口道:“不知洛先生前來,可有什麽要事?”洛大夫早就等著王謝詢問似的,立刻從袖子裏掏出六七張紙,很是客氣地道:“謝少爺,在下便是專程前來請謝少爺指點的。”說著,欠身離位,恭恭敬敬將紙張全部呈了過去。王謝一看第一張,認識,自己的筆跡沒錯,看看上頭寫了二十來樣藥材,是自己買來做藥膳的沒錯。這麽想著,就稍微疑惑地看了一眼洛大夫,洛大夫連忙比了個手勢,請他往後看。翻到第二張,筆跡變了,很是整齊的蠅頭小楷,寫著“壹:溫經通陽,增細辛、炮薑,去黃芩、杜仲。貳:補陽壯火,增巴戟天、仙茅……”王謝翻了翻,一直寫到了“貳拾貳”,將紙張理順,抬頭看向洛大夫:“這張方子怎麽了?洛先生這是何意?”洛大夫先是一怔,把對方仍然不解的樣子,當做是對自己的不滿,立刻賠笑道:“謝少爺貴人多忘事,五日前黃昏時分曾惠顧小鋪,留下這張藥膳方子,還說裏麵有三九二十七種以上變化。”五日前?王謝聞言愣了,那時候燒得難受,自己給自己開過方子,也開了這張藥膳單子。怎麽,原來不是在夢裏教訓徒弟的麽?稍稍走了一回神,便聽洛大夫繼續道:“在下駑鈍,初聞謝少爺之言,還不以為意,但晚間再三思索,隻得了十五種變化,次日又得了五種,待到第三日,隻想出了兩種,隻盼謝少爺解惑。昨日候了一日,不見光臨,在下夜不能寐,恍悟,原來是怠慢了少爺,不敢勞動大駕,因此今日一早便上門求教。”王謝聽他說得誠懇,再仔細打量,發現洛大夫臉上果然掛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麵色也不似往日紅潤,略微思索了一下,問:“閣下就不覺得這是我從別處拿來,誆騙閣下的?”“咦?謝少爺此言差矣,”洛大夫忙擺了擺手,“這方子在下盡心揣摩過,即使少爺從別處拿來,擬這方子的人也定然對此研究頗深,便是從謝少爺口中說出,在下也能獲益一二。還望謝少爺不吝賜教。”王謝微笑道:“若我說,這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呢?”“若謝少爺願意傳授,在下願持弟子禮。”“洛先生在春城定居,也有十幾年了吧?”王謝忽然問了句毫不相幹的話。洛大夫一愣,忙道:“確有十數年了。”“我遷到春城,不過數年之短,但街頭巷尾,幾乎無人不知我這個破落少爺的無良做派——您就敢向一個不學無術之人請教藥石之道?還敢持弟子禮?就不怕被人看了笑話,乃至受我惡名連累,敗了生意?”洛大夫坦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一技之長便可為師矣,在下怎敢錯過解惑之機?至於生意,藝多不壓身,有真本領在,自不怕敗了生意。”王謝心裏一動,到是對洛大夫高看一眼:“洛先生如此好鑽研,怎不到醫館去?偏在小小藥鋪常年棲身?”洛大夫神色略微有些尷尬:“這個……不知謝少爺有沒有聽過恐血之症?在下自幼罹患此症,甚是嚴重,見不得半點血腥,在醫館實在呆不下去,醫術更無法精進。偏又愛好此道,不舍放棄,因此隻能與藥材為伍。”王謝明白了,洛大夫見血即暈,醫館裏什麽樣的病症沒有,外傷出血,內症嘔血,連針灸都有放血之法,藥鋪隻管開藥不見血,又不離醫道,確實是他能選擇的最好去處。見這位老大夫著實誠懇,隻求將藥理研究透徹,連對方年輕以及聲名不佳都不在乎,王謝不免有些意動:“鼎新,你當真願執弟子禮?向一個紈絝拜師?”洛大夫聽他改了對自己的稱呼,話中有話,果斷地拱手,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問你最後一遍,不後悔?”“絕不後悔!”王謝一指桌上:“你奉茶罷。”洛大夫聞言,哪能不曉得這是王謝同意了,連忙取了茶盞,躬身一禮,也改了稱呼:“師父,請用茶。”王謝安安穩穩坐在上位,接茶在手輕抿了一口,並不阻止洛大夫俯身下拜的大禮,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容:“鼎新,你不會失望的——”他自然而然一手拿過紙張:“你既誠心學,為師也不為難你,你在這方子上花了不少功夫,但是做藥膳的基本,除了五穀之外,還有一樣,便是日常不可或缺之物。”說著,指了指茶杯。洛大夫凝神思索,忽恍然道:“師父說的是——水?”“不錯,烹茶需選水,煎藥也有雨水井水等等之分,藥膳亦同。”王謝不疾不徐,娓娓道來,“大略分成雨水、井水、雪水、泉水、江水、湖水,乃至海水幾類,雨水輕、井水洌、雪水寒、泉水重、江水活、湖水沉、海水鹹澀,烹出藥膳各有分別,如再加上四時之分——春時渾、夏時浮、秋時滿,冬時凝結,以及取水之處不同,更是千變萬化。日前我雖信口說了二十七種變化,其實遠遠不止,隻是當時沒想到你會用心鑽研至此。”一番話下來,洛大夫已是聽呆了,連連點頭稱是。一旁候著的小夥計不過十三四歲,正是少年心性,剛開始看洛大夫誠惶誠恐的樣子,便有些氣不過。後來見王大少大咧咧受了重禮,心下更是憤憤然,想著誰不知道王大少是個草包,洛先生不知中了哪陣邪風,怎麽還拜師了,王大少也不怕折壽。可是再後來聽這一段話,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不禁又有些迷惑:這位王大少,真是個草包嗎?王謝拿著藥膳單子,講述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洛大夫也虛心聽了小半個時辰,竟是不敢開口插嘴,直到此時,才將一些疑問提出,王謝又與他分剖了小半個時辰,看看天色,說今日便講到這裏。洛大夫頗有些意猶未盡,可也知道貪多不爛,當下先道了老師辛苦,而後恭敬作別,問什麽時候還能過來討教,又鬥膽問,老師最擅長的是什麽。王謝笑道:“你還有鋪子照看,每三日下午未時到酉時之間來一趟即可。至於我擅長之處,我若說了,未免有自誇之嫌。你但凡有不明之處,隻管拿來問我。”這話口氣不小,但洛大夫已是領教了他的本領,自是深信不疑,於是告辭。他正要離開,王謝想起一事,忙喚住他,道:“差點忘記,我今日本想去鋪裏抓藥,既然你要回去,我寫張單子,你幫我把藥備好,算了賬,下午我過去。”洛大夫忙道:“師父不必再跑一趟,徒弟叫小吳——”他一指旁邊的小夥計,“讓他送來便是。且我在鋪子裏也有些權利,若是師傅不嫌,這區區幾味藥便當拜師之禮了。”王謝見他人情世故很是通達,心頭轉過一個念頭,也不多言,便道:“送來也好,倒不用贈送,我近日所需藥物極多,給些折扣也就是了。”“不知師父每日要這些藥材何用?”“自然是給人調理身體。”王謝也不瞞他,指指後麵,直接道,“是燕華的舊傷,先將身體養好,我的金針也得了,便給他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