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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已從昏暗轉為透亮。


    新的一天又來到了。但此刻的時間暫且倒退回蕭見深落崖的那一日,也就是距此的五天之前!


    傅聽歡與蕭見深先後落崖,道士已被烈焰卷住化為火炬,圍在這一塊地方的蠱人雖已無有神智,卻始終存在著人類畏懼火焰的本能,彼此推攘擁擠著……然後接二連三地葬入無情的大火之中。


    至此之時,方才有一行五人各展輕功,自另一座山頭趕來此地。


    兩座山頭一高一矮,高的那個就是這一行五人之前呆著的那個,那一座山雖離此山不近,但一來習武之人目力高超,二來居高臨下自有優勢。這幾人正是幕後之人的探哨所在,不求他們對最終局勢起了什麽關鍵的作用,隻求他們能將此地發生的所有一切盡收眼底,據實稟報。


    第一個到達此地的是五人之中的為首者,這個為首者穿著一襲藍衫,麵上一對眼睛出奇地大,瞳中又生一瞳,正是在目力之上殊有神異之輩。


    隻見他來到此處之後便一步進了火圈,向崖下久久注視,毫不在意周圍那大多都陷入了火海之中,正哀嚎嘶吼,到處翻滾的蠱人。


    這些蠱人此起彼伏的呼喊就如同野獸瀕死的叫聲。


    後邊四個也先後來到,其中一位上前一步,看那同樣燃起熊熊大火,且火焰似乎都已經躥上了半空的崖底,不由道:“蕭見深自己要死,老天也攔他不住!此番墜崖,必定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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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句話乃是四人共同的心思,為首的藍衫者卻皺起了眉頭:“蕭見深之死已無疑問,可惜鄺玉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恩主好不容易引得蕭見深單獨行動,又盡出手段為他製造出今日這天時地利人和一局,隻盼他能帶著蕭見深之頭顱回去複命,做實了一切打那一係一個措手不及,好使天下易主,叫乾坤重朗……”


    那一係他雖未明說,但在此之人有誰不知?自然是已臣服於蕭見深,為離開朝堂的蕭見深百般遮掩,又以駱太後馬首是瞻的一群膽小鼠輩!


    “但現在這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局麵,隻怕那宮中妖婦會以恩主信口雌黃為由,挑唆眾人與恩主對立,平白多了許多波折。”


    此言正中道理所在,其餘四人方才的欣喜不由退去許多,還是那最先開口的人說:“不管如何,蕭見深一死,恩主之心腹大患已去,鄺玉成又死,合該你我兄弟去恩主那裏討這份彩頭了。”


    這話倒說得那藍衫人眉頭鬆了鬆,頷首道:“不錯,恩主賞罰分明,你我帶著這個大消息回去,必然有一份厚厚的重傷將要賜下了。”


    言罷倒也不再考慮蕭見深落崖不見屍骨一事對於局勢的影響了,當先就朝不斷迫近的火圈之外走去。


    這時火圈之內隻剩下零散的幾個蠱人還如無頭蒼蠅一樣團團轉悠,在經過他們身旁的時候,藍衫人目不斜視,僅以衣袖卷起一陣狂風,便叫大火之中又多了一個火炬,哀嚎之中又添了一聲哀嚎!


    天色隨著時辰而變化,當雲層黯然,玉兔東升之際,這件至關重要的事情終於傳入了那幕後之人的耳朵裏。


    那人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廊下逗鳥,數十年謀劃終於一朝實現,他也不由怔住,本夾著蟲子遞向鳥喙的筷子便停在了半空中。


    呆在中紅睛翠羽的漂亮鸚鵡久久等不到食物的到來,不由急了,撲扇著翅膀在鳥籠中從上飛到下,又從左跳到右,一聲聲叫道:“殺、殺!春蟬蠱!蕭見深!殺!蕭見深!”


    一隻大手忽然從天而降。


    那是熟悉的主人的手掌。


    鸚鵡興奮地撲扇翅膀飛上前去,卻下一刻間,感到了無法撼動的巨力與黑暗。


    這一隻手,將一隻鳥,活生生握成了一團血肉。


    等到黏膩的感覺從掌心中傳來的時候,那人才忽然驚醒,攤開手掌靜默片刻,輕歎道:“失態了……倒可憐了這隻鳥兒,本可以不用再死的。”言罷,便示意身旁下仆替自己處理手中汙穢,又神態和煦對近前來的人說,“你帶來的消息我已知曉,辛苦你們兄弟了,先下去休息吧。我……也要好好考慮一下之後的事情了。”


    這人的一句話出,周遭的人立刻退了個幹幹淨淨。


    他方才慢慢於廊下來回踱步,又仰頭看著天際,感受自四麵八方撲來的冷風,又嗅著夾在在冷風中的潮氣與腥氣。


    山雨欲來風滿樓。


    且盼這雨和風更猛烈一些!


    他暗暗想道。


    掛在廊下的八角宮燈中光焰流轉,終於轉到了這人的身上。


    那光影一點一點地從他的袍角攀上來,攀過手足與胸腹,終於攀到了那張始終藏於陰影的麵孔上。


    這是一張儒雅而文雋的麵孔。


    這是一張熟人的麵孔。


    這是一張,屬於武定帝皇叔,莊王蕭清泰的麵孔!


    xxxxxx


    一個帝王的非正常死亡、一個王朝的非正常延續,對於身處於正常秩序中、各司其職的那些人的傷害是無法以言語解說,又無法以筆墨形容的。


    蕭清泰在確定了蕭見深已死的消息之後,又借著江南出了春蟬蠱一事,朝廷焦頭爛額,江南混亂不堪之際,一刻不停,爭鋒奪秒,盡起他多年布置,化整為零所藏起的兵士!


    這些兵士既修習武林門派的武學,又演練行軍行伍之法,不管是個人武力還是隊伍實力,都堪稱精銳之中的精銳,除了馬背上的功夫之外,其整體實力,就算與當年入侵中原的狄夷精銳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如曾親眼見過那時入侵者的蕭見深曾想過的:昔年生民塗炭之日,外族精銳不過一萬餘半;今日禍起蕭牆,這精銳之數足足三萬,如何不叫天地變其顏,山河失其色?


    蕭清泰自蕭見深幼時之日起就在籌謀今日一事,就算不如蕭見深智淵若海,也堪稱城府匪淺;就算不如蕭見深已為聖君,也可作一代梟雄!


    何況這古今萬代,曆史向來由勝利者書寫,若他最終登高九鼎,何愁來日不能萬古傳名?


    蕭清泰早在布置出最後這一殺局之時就已經跟著來到了南方,因此千鈞一發之際,根本未受到來自宮廷的半分掣肘。他居於幕後,這三萬之人剛一露麵,就攻城略地,直下了三座大城,雖因成中百姓渾噩而不能在最短的時間裏補足足夠的兵員,打出大軍三十萬的名號來,但確實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不止於短時間內在江南燃起了遍天烽火,也於同時使這消息從南方傳到了北方,在那九重宮闕之中引發了一出狠狠的震蕩!


    已是半年有餘的時間了。


    在這半年之中,三日的小朝,五日的大朝,剛剛登基的武定帝蕭見深從未坐在那張金龍椅上主持朝政。一應內外宮廷事物,全賴於王讓功與駱太後處置。雖說哪怕蕭見深並不露麵,朝廷大事也一一井井有條,可在這井井有條之中,確實也有不容忽視的隱憂存在。


    有道是國不可一日無君。


    現在王讓功雖是忠心耿耿兢兢業業,但等他大權在握時日日久,來日真的不會成為一奸宦巨貪,做朝廷社稷的罪人?


    現在駱太後雖是隱居幕後隨分從時,但女主幹政之日猶在眼前,蕭見深在時固然沒有問題,若蕭見深不在,駱太後難道真能按古今之慣例,將權柄交於先皇另外一子,現今還沒五歲,但已被封為安平王的蕭見鳴?


    就算歸還於蕭見鳴,到時主少國疑,也非社稷與百姓之福啊……


    朝臣們沒有宣之於口的憂心忡忡在太平日子裏雖然頗顯得杞人憂天,但當武定帝蕭見深死於江南,莊王蕭清泰於江南起事且勢如破竹,不日就要揮師北上的消息一經傳來,這些杞人憂天就全變成了先見之明,朝野當時就是大嘩,一直代替蕭見深舉行大朝的王讓功這回終於彈壓不住,連忙散了大朝,親自飛奔入後宮將這一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駱太後。


    不過是一年的時間,駱皇後已經晉升成為了太後。


    她的宮中依舊豢養著諸多美貌宮女,其本身也如過去一樣的天姿國色,並不因為當了一朝的太後,就立時將自己當做了垂暮老婦,全摒棄那些色彩豔麗的衣衫首飾。


    武定帝在外死亡這一消息何其之大?


    大朝之上,群臣剛一喧鬧起來,後宮中的駱太後已然知道。


    當王讓功連滾帶爬的出現在駱太後的宮廷之時,駱太後已經接受且消化了這個消息。


    因而當王讓功結結巴巴地說出駱太後早已知道的話的時候,駱太後不過幽幽一歎:“我早已知道有這一日……”


    王讓功心中一跳,但兀自能夠鎮定!


    駱太後又恍若無事接道:“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天下平定不過數年,百姓渴望修生養息已久。蕭清泰於清平盛世倒行逆施,早晚弄得天怒人怨,滅亡之日已不遠矣。”


    說罷身著一身大紅金凰通袖袍、頭釵一隻九尾鳳釵、正斜倚在軟榻上的她一時沉吟,麵色稍稍有些嚴肅,問道:


    “此事不甚重要,另外一事乃是重中之重,你不可瞞我分毫!”


    “奴婢不敢!”王讓功對蕭見深也是深具信心的,剛才不過一時慌亂,此時回過神來連忙表態。


    駱太後便道:“那戲中所言,可是屬實?”


    “……”王讓功。


    他媽的哪個兔崽子把這玩意都給弄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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