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站在墳前,心中驚駭已極,看著墓碑上深深刻下的“亡夫”二字,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難以置信地開口,“這是……姐夫?”


    相比之下,顏雪淡然許多,就這麽靜靜地站在一旁,一身樸素青衣,抬頭看著周圍的青翠山林,輕輕呼出一口氣,“是。”


    “那這是……”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在杭州,不巧遇到了一個仇家,在打鬥中闖進了他的家裏,就這麽認識了。他隻是城中一個書生,父母早亡,也懶得去考什麽功名,守著一個小小的書畫鋪過日子。我當時鋒芒正盛,他竟也不怕,想想也是難得……”


    她說得輕描淡寫,白玉堂卻能想到,麵對刀光劍影而毫無懼色,非大勇之人不可,這樣的人,哪怕僅僅是個不會武功的書生,也足以讓人另眼相待。


    “後來,我便留在了杭州,江湖兒女嘛,何處不是家呢?”顏雪微微一笑,眉宇間浮上幾分溫柔繾綣,緩緩道:“那段時間,我很快樂,和江湖中闖蕩的意氣風發不同,那種寧靜與幸福,讓人安心。


    “可惜……後來我行蹤被人探知,仇家追了來,一路且戰且走,直到此處,他替我擋了一刀,就再沒醒來。”


    雖然早已知曉這個結局,可白玉堂還是不自覺地狠狠握拳。周圍山中傳來清亮的鳥鳴,一切都是那樣寧靜而美好,誰能想到,這裏曾經也是屍橫遍地的修羅場?


    “處處青山可埋骨,我便將他葬在了這兒,自己也搬來住著陪他。”顏雪聲調依然沒什麽起伏,時間是最好的藥,曾經的徹骨傷痛如今已結了痂成了疤,再也不會如當初一樣稍微一碰就鮮血淋漓,隻會成為一道蒼白的痕跡,鏤刻一生。


    白玉堂垂眸,不知該說什麽。這個女子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她有足夠的能力治癒自己,此時他所能做的,隻是當個忠實的聽眾而已。


    沉默良久,顏雪忽然轉過了頭,看向白玉堂,問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嗎?”


    “啊?”白玉堂一愣,隨即搖頭。


    顏雪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道:“你與展昭,是認真的?”


    白玉堂目光一閃,猶豫片刻,略一咬牙,最終還是迎著她的目光,鄭重點頭:“是。”


    顏雪靜了片刻,低下眉眼,看向那孤零零的墓碑,眸光閃爍不定,又是良久,方才輕輕道:“這意味著什麽,你清楚嗎?”


    “當然,”他答得果斷,沒有任何猶疑,“可我白玉堂決定了的事情,絕不反悔!”


    顏雪似乎笑了笑,可這笑意太快,轉眼就沒了蹤跡,隻聽她淡淡的聲音響起,“他非江湖人,卻依然被江湖吞沒,你們一邊廟堂一邊江湖,在這夾縫之中,隻會更加危險,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白玉堂微微皺眉,這一點他心知肚明,可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顏雪沒有看他,依然注視著那冰冷的墓碑,眼神溫柔,仿佛在與情人低語,“澤琰,你們若真的決定了,便也轉告展昭,世事無常,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麽,隻希望你們能珍惜時光,莫如我一般,最終得個暮雪千山、隻影獨行。”


    白玉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


    “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白玉堂沉默了下去,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這女子的通達尚在他的想像之上,他再留下已沒有意義,默默後退幾步,放輕了腳步,轉身往來路走去。


    走過幾步,白玉堂終是忍不住回頭看去,隻見青衣的女子靜靜站著,緩緩地伸出手,輕輕撫上那堅硬的墓碑。


    如同撫摸情人臉龐般溫柔。


    雨後的陽光將她整個包裹起來,四周風聲蕭蕭,似是那留戀不去的故人,依然陪在她的身邊。


    回到顏雪的山間茅屋,白玉堂的情緒依然沒有緩過來,神情落寞地走進院子,忽然聽到一陣嘩啦桌球的聲響,轉頭一看,隻見廚房裏煙霧繚繞,一個人捂著口鼻灰頭土臉地跑了出來,腰上繫著圍裙,手上還抓著一個鍋鏟,一出門就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喘了兩聲,看到院子裏的他,頓時就愣在了。


    白玉堂:“……”


    展昭:“……”


    展昭臉上不知怎麽地抹了一把菸灰,活像是貓臉上的鬍子,原本幹淨的長衫也髒了不少,一副兵荒馬亂的樣子,卻被人撞個正著,窘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隻好瞅著他嘿嘿地傻笑,哪裏還有半分屬於南俠的從容淡定和不凡氣度?


    這副樣子落到白玉堂眼裏,通通化作了四個大字:煙火人間。


    從容淡定高高在上的南俠是屬於江湖屬於世人的,而隻有這樣慌亂的、呆傻的、把自己弄得髒兮兮隻為了做好一頓飯的展昭,才是屬於人間的。


    ——屬於他白玉堂的。


    他忽然就笑了出來。


    之前的低落一掃而空,他朝展昭走過去,停在他麵前上上下下地打量這灰頭土臉的模樣,目光玩味,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深,展昭被他看得全身都在起雞皮疙瘩,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主動解釋,“呃,那個……”


    剩餘的話突然被卡在了喉嚨裏,身前傳來融融的暖意,白玉堂根本不需要聽他說什麽,徑直跨上一步,抱住了他。


    他們身量相仿,白玉堂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雙臂環繞著他的後背,感受著他的溫度:“傷還沒好就折騰什麽,笨蛋。”


    展昭僵直著身子不敢動,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直到此刻這一聲帶著輕笑的嗔怪入耳,他才回過神,一手拿著鍋鏟沒法動,隻伸出另一手也環過他的後背,搭在他的肩頭,輕輕拍了拍,微微側過頭,側臉擦過他的,帶出一片微微的熱度,低笑道:“一點小傷而已,哪有這麽弱了?”


    “是麽,你什麽時候倒會做飯了?”白玉堂有些不自在地轉了轉頭,眼神落在麵前還冒著白煙的廚房上,悶悶地笑:“我怎麽不知道。”


    兩個人胸腔裏的跳動似乎已經統一了,緊緊貼著彼此,感受著每一點細微的情緒。展昭皺了皺鼻子,覺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想了想,道:“簡單的菜還是會炒的嘛……凡事總得試試才知道。”


    “行吧,那你努力。”白玉堂心情舒暢,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避開了他蝴蝶骨上的傷口,直起身來,脫開了他的懷抱,笑眯眯地朝他咧嘴,“我等著吃。”


    展昭收回手,心裏有些戀戀不捨,卻也沒有再做什麽,點點頭算是應了,想了想,又問道:“剛剛你們出去,做什麽啊?”


    白玉堂抬眼瞧他,隻見他的神色中帶了幾分緊張,不由得好笑,挑了挑眉,“你幹嘛這副表情,想什麽呢?”


    “就是……問問嘛。”


    白玉堂知道他是在擔心顏雪的態度,心中好笑之餘,又難免傷感,便將顏雪之事跟他說了,末了長長一嘆:“這些年一直沒有她的消息,誰能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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