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兩人並肩而坐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一時靜謐無聲,各懷心事,誰都不想打破這份難得的平和寧靜,直到——


    “啊!”


    焦糊的味道傳來,白玉堂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地將木棍舉起來,還未看清究竟糊成了什麽樣,就聽旁邊傳來一聲壓抑的低笑:“噗——”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玉堂心裏那股氣本來就還沒徹底消下去,這會兒一時發呆出了大糗,聽他這般嘲笑,不禁又是尷尬又是惱怒,心道歸根結底還不是這隻賊貓的錯,竟還敢笑!頓時火從心頭冒惡向膽邊生,當下將木棍連同烤好的晚餐一扔,一拳朝展昭打了過去!


    展昭沒想到他說打就打,一時沒防備,雖然連忙仰身但還是被砸中了肩膀,幸虧白玉堂沒帶內力,否則還真是夠他消受一番的。


    饒是如此,展昭依然被疼得一齜牙,身體就勢躺倒,一個翻身躲開他的第二拳,挺腰站起,還沒來得及討饒,白玉堂的第三拳已經到了麵前。


    展昭自知理虧,哪敢真的跟他動手,隻得左躲右躲,一時狼狽至極。若叫人見了,無論如何也沒法把他與那赫赫威名的南俠聯繫起來,也幸虧這荒郊野嶺的再無別人,否則南俠客一世英名,可就徹底毀掉了。


    不過此刻的南俠顯然沒把自己的一世英名放在眼裏,隻見他一麵閃躲,一麵不住地“哎喲哎喲”、“五弟饒命是我錯了”,卻是一臉的無奈又無賴,好像那拳頭真的落在了他身上似的。


    白玉堂氣急,趁著展昭後退閃避的一瞬間突然撤了手,展昭一愣,以為這耗子總算消了氣,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見那人不管不顧地直撲過來,撞進自己懷裏。


    下一刻,兩個人一起栽倒在地上。


    白玉堂咬牙切齒,跨坐在展昭腰腹之上,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將人扯起來,一雙桃花眼仿佛要噴出了火,“展昭,耍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展昭被他拉得極近,那溫熱的呼吸就噴在麵頰上,燙得他下意識地想要後縮,卻又被那雙清澈的眸子攝住了魂魄一般,隻覺得他那睫毛就如小刷子在心頭撓著似的,癢得他心跳如鼓,僵著脖子一動不動,脊背幾乎要滲出了汗,卻連目光也捨不得移開。


    白玉堂本來一肚子火,可這般雙目一對,卻被那清潤目光中的癡愣一下子化軟了心,那口氣不由得泄了大半,卻又仍是忿忿,一咬牙一橫心,一頭撞了過去。


    “砰!”


    “哎喲——”


    接連幾聲,卻是兩人同時痛呼,捂著額頭就往後倒。白玉堂腰一挺堪堪穩住身形,展昭卻是一頭栽倒,後腦磕在地上,頓時疼得臉色又是一白,好不可憐。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招分明就是市井無賴小兒打架的手段,被白玉堂一時頭腦發熱用了,登時疼得他齜牙咧嘴,這筆帳自然又算在了展昭頭上,趁著他還沒緩過來,又一拳砸在他胸口,“死貓,叫你折騰!”


    到底是誰在折騰啊……展昭頓時頭大,欲哭無淚。


    陽光終於退了下去,天徹底黑了下來。不多時,月色漸明,山中靜謐無聲,一派幽然。


    夜風微涼,泡在水裏的白玉堂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在洗澡。


    黃昏時候鬧了一場,展昭賠了十二萬個不是,總算揭過了那一頁。一日奔波,身上早已汗濕,放著那天然的浴池不用,除非他白玉堂是傻的。


    於是也不管展昭再三提醒如今天寒下水容易受涼,脫了衣裳小心翼翼地試著水深下了水,清涼的水流環繞周身,實在是說不出的爽快舒暢。潭水不深,恰好淹過他的肩膀,他抬起手抹了把臉,水珠沾在他白瓷般的肌膚上,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展昭背對著水潭,坐在岸邊侍弄篝火,火光照著他的臉色,忽明忽暗看不分明,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身後的水聲大了起來,展昭皺了皺眉,眼色微暗,忽聽“哢”的一聲,竟是他手裏的樹枝一下子斷成了兩半。他如夢初醒,身形幾不可查地一顫,盯著麵前篝火呆了片刻,忽然站了起來,微微偏過頭,“那個,柴不夠了,我再去找些來。”說罷隨手從火堆裏撿了一根燃燒的木頭,幾步進了林子,沒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白玉堂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眉睫微垂,微微一笑,又撩起一捧水潑在臉上,輕輕舒出一口氣,甩了甩頭。


    時光如水,就這般靜靜流過,月影落在水中,隨著水波輕輕晃動著,光華璀璨,照得一潭清透。白玉堂看著這沉璧也似的影,心中一片寧靜安詳,又泡了一會兒,終於準備起身。


    可他還未動,忽然聽見樹林裏傳來奇怪的聲響,動靜還不小,像是什麽野獸奔跑似的。白玉堂皺眉,掃了那堆篝火一眼——因為沒有添柴,火已經暗了許多,若真遇上什麽野物,恐怕也嚇不住他們。


    一轉念他又恨得咬牙,以他白玉堂的本事,自然是絕對不怕什麽野獸的,可問題是他如今光溜溜地泡在水裏,雖然四下無人,也沒法說服自己就這麽跳出去和那些野獸幹架,偏偏那該死的展昭又不在,卻叫他白五爺如何是好?


    正糾結間,那林間動靜越發大了起來,白玉堂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


    隻見對麵的樹枝草木開始晃動起來,應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往外鑽,隱約還傳來了“吭哧吭哧”的響聲,白玉堂皺眉,瞪大眼睛,就看見漆黑的林子裏,緩緩探出了一個頭。


    ——豬頭。


    一顆青麵獠牙、眼如銅鈴、鬣毛粗硬、猙獰可怖的野豬頭。


    那野豬拱著擋路的雜草鑽出了林子,走到潭邊停下。借著火光月色,可以看見它身軀幾乎有半匹馬大,肌肉結實皮膚厚實,還覆蓋著一層亂糟糟的泥漿雜草,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白玉堂頓時一個頭變了兩個大。


    那野豬站在潭邊,“吭哧吭哧”的呼吸聲沉重又急促,看著水裏的白玉堂,似乎也拿不準對麵那是個什麽角色,一時也沒有動作。


    白玉堂僵著身子不敢動,生怕驚著了它。他也不知道野豬會不會水,反正絕對不想和這髒兮兮的傢夥泡在同一潭水裏。一麵壓著呼吸,一麵借著月色打量那野豬,忽然眉頭一皺,仔細看去,竟發現那野豬自脊背到後臀上一片暗紅,竟是血跡斑斑,已受了重傷。


    那野豬似乎是傷重無力,沒有了傳言中的那等暴躁兇狠,看了一會兒,突然聽見了什麽動靜一般,猛地噴了個響鼻,又看了水中的白玉堂一眼,跳起轉身,一溜煙地逃進了旁邊的林子裏,一陣劈啪亂響之後,終於才漸漸地平靜了。


    白玉堂一陣莫名,心道這蠢豬是怎麽回事,大半夜的看自己洗澡看了半天也沒做什麽怎麽又跑了?一轉念又暗笑自己,這不過是一隻山林野豬罷了,居然就能逼得自己泡在水裏不敢動,難不成還能演出什麽浪蕩子偷香竊玉的戲碼麽,縱然真有那等不長眼的,他白五爺也不是十八歲的美嬌娘,還怕了不成?


    一麵想著,一麵緩緩往岸上走去,才走了一半,聽得樹林子裏沙沙響,一抬頭,展昭已在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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