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宙他向來勤懇,叔叔倒也省心。”白玉堂淡淡一笑,“這次的事說來也是簡單,我與貓兒追著一夥兒江洋大盜過來,其中一個在被我們抓著時突然死了,看那樣子是中毒。我與他皆不通醫術,想到這裏是叔叔的地界,便厚著臉皮,來請叔叔幫個忙了。”


    “無妨無妨,小事一樁!”唐崢聞言大笑,“管他什麽江洋大盜,隻要入了蜀中,就是我唐門的甕中鱉!二位盡管放心,不必客氣,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便是!”


    白玉堂淡笑未答,半眯了眼,似是酒意上頭,又朝展昭靠了靠。展昭一手扶著他,一手端起酒杯,朝唐崢、唐宏依次示意,隨即一飲而盡,“如此,便多謝前輩了。”


    好不容易宴席散去,展昭半扶半抱地將昏昏沉沉的白玉堂帶回房間,安置在床上,正要回身去關門,忽然衣擺一緊,低頭一看,已被人扯住了。


    這人自然是白玉堂,此刻的他哪裏還有半點酒意,神情平靜,一雙眼直直盯著展昭。展昭看著他這沉默的模樣,突然心底一疼,不由得放柔了聲音,輕輕道:“怎麽,不舒服?”


    白玉堂緩緩搖頭,依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緊緊抓著他的衣擺,好像怕他一眨眼一鬆手就消失了似的,默然好半晌,方才緩緩出聲:“陪我……去看看唐寒吧。”


    展昭眉頭猛地一皺,一句質問脫口而出,“你們關係很好?”


    白玉堂搖了搖頭,“連好都算不上。”頓了頓,神情變得悠遠而悵然,微垂了眼眸,低低一嘆,“不過當年之事,我也不怪他,爭強好勝而已,小時候誰沒胡鬧過?如今人也死了,畢竟是少年故交,都到家門口了,好歹,也該去看看的。”


    展昭默然片刻,點了點頭,“也罷。”他不太明白自己剛剛那一瞬間升騰又很快消失的不快,看著白玉堂,猶豫片刻,伸手握住了他抓著自己衣擺的手,“那你還能走麽?”


    白玉堂瞥他一眼,“廢話!”


    感到那緊抓的手漸漸鬆開,展昭淡淡一笑,微微用力,將他拉了起來,“那就快點——醉耗子,剛剛借酒耍賴,如今總不要人扶了吧?”


    出了城,他們並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還算整潔的墓碑,和碑上極度刺眼的黑字——唐寒之墓。


    在它的前後左右,還有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座墓碑,碑上年代不同碑下年紀也不同,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那個尊貴而冷漠的姓氏——他們為這個姓氏生生死死,最終卻不得葬入祖陵,隻能在這片山野裏相依為命。


    展昭白玉堂並肩站在唐寒的墓碑前。


    白玉堂神情淡漠,白衣獵獵飛揚,手裏拎著一壺尚未開封的酒,注視著那冷冰冰的墓碑,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展昭站在他身側,也看著那墓碑,心裏卻不由得開始想像這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人物,即便隻是少年時短短幾日相交,就值得這人掛念如斯……


    風中隱約傳來了人的腳步聲,白玉堂不為所動,展昭循聲看去,隻見路上遠遠走來一個人,待他近了,可見是個蒼老的樵夫,弓著腰駝著背低著頭,速度也不快,緩緩走了過來。


    那樵夫抬頭瞧見他倆也是吃了一驚,愣了半天,見展昭笑得溫和並無別事,方才漸漸緩了情緒,卻也不敢走近了,左右看了看,走向後麵一棵樹下,將背上柴薪卸下,暫且歇了下來。


    展昭轉回目光,又落到白玉堂身上,低聲道:“白五爺果然氣勢不凡,看把那無辜百姓嚇得……”


    如同打破水麵平靜的石子,展昭話音剛落,白玉堂就一眼瞪了過來,有些氣悶又有些無奈,輕哼一聲不理他,舉起罈子一手拍開泥封,看著那墓碑,緩緩道:“唐寒,雖然隻有短短幾天,但你我總算相識一場……”他頓住話語,似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靜了片刻,接道:“也不知你喜歡喝什麽,這女兒紅是五爺最愛,你也嚐嚐吧!”


    他一麵說罷,一麵提起酒罈咕嚕嚕灌了一大口,隨即“啪”的一聲,將酒罈摔在了碑前地上,看著那香醇美酒一點一點地滲入地底,默然良久,方才闔了闔眼,轉頭看向展昭,“走吧。”


    展昭點頭,什麽也不問什麽也不說,隻與他並肩轉身,兩條身影襯著那藍天白雲,漸漸地走遠了。


    那樹下樵夫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祭奠,沒有香燭紙錢甚至連瓜果祭品也沒有,可由這兩人做來,卻偏偏叫人挑不出錯處,而他自己也成了這番荒誕的唯一見證。他一直怔怔地瞧著兩人背影,好半晌,才轉回頭看向那座墓碑,一動不動,目光中神情變幻,竟是癡了。


    第三章 疑團


    從城外返程,他們直接去了當地府衙。那具屍體剛好送到,地方官兒誠惶誠恐不知自己攤上了什麽大事,白玉堂懶得跟他解釋,留給展昭周旋,自己轉身出門,去叫人找唐宇婷出來,一刻鍾後,三人齊聚停屍房,屏退旁人,對著那冷冰冰的屍體,開始了查驗。


    唐宇婷東西帶得很齊,銀針一大包瓶罐一大堆,此刻一樣樣擺開,開始在那屍體上鼓搗。


    展昭白玉堂在旁邊看著,見這嬌俏可人的少女麵不改色地擺弄一具屍體,不由得都有些咂舌——女人啊,果然是不能看外表的……


    “誒,你說,這廝究竟是怎麽死的?”白玉堂抱著臂,不想去看眼前這幕詭異場景,眼睛向著一邊,胳膊肘捅了捅身側展昭,低聲問道:“當時隻有我倆在,不可能有人暗下毒手,那麽隻可能是提前就被下了毒——可這毒又怎麽會這麽準確地在我們查問時發作?”


    展昭卻依然看著那邊,聞言搖了搖頭,道:“你我皆不通毒理,還是等唐姑娘查驗完畢再說吧。”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莫名的一陣惱意,眉頭皺起,桃花眼一瞪,咬了牙低聲罵道:“死貓,老偷看人家姑娘幹什麽!”


    這哪裏是偷看……展昭在心裏悄悄反駁了一句,轉頭看向他,無奈低笑道:“那你要我看什麽,看你?”


    “……”白玉堂猛地噎住,一顆心七繞八繞轉過一大圈,把自己轉得暈頭暈腦分不清東西南北,“怎的,還委屈你了?”


    此話一出,白玉堂就愣在當場,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下去,臉上燒得厲害,所幸這停屍房光線不好應該也看不分明;展昭心中卻是一動,幾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輕笑道:“怎會,隻要是你,看再久也不會厭的。”


    白玉堂再次怔住,似乎被嚇到,連平素應有的反駁都沒了。展昭也暗暗心驚,不知自己為何竟說出這番話來,心頭大跳,但他向來沉穩,此刻麵上仍保持著微笑,看著對麵那幾乎不知所措的小白鼠,沒有說話。


    一時寂靜得可怕,整個房間似乎隻剩了他們兩人,連呼吸聲都如震雷般響亮。二人呆呆對望,忽聽“啊”的一聲,兩人同時一震,齊齊回頭,“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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