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過來時john覺得整個人已經舒服了不少,大概這一覺睡了挺久。外頭的雨終於停了,但天仍陰著,客廳裏同樣有些昏暗,john無法判斷現在是什麽時候,隻猜測沒準已經是下午。


    射rlock仍坐在沙發邊的椅子上,閉著眼,不過john知道他並沒睡著――他們握著的手早就放開了,射rlock隻是坐在椅子上,不知何時脫掉了他的西裝外套,左手的襯衫袖子挽到肘間,手臂上貼著兩片尼古丁貼片,而右手拿著把解剖刀,像個正在做數學作業的中學生一樣心不在焉地把一把刀子在修長的五指間轉來轉去。


    john不大敢出聲叫他,怕他一不小心劃傷手指,隻好等著對方自己睜開眼。


    他靜靜等了兩分鍾――或者更久――看到射rlock正如自己所料那般突然睜開眼,對上自己的目光,但臉上的表情卻不像是已經回到了現實。


    那是種微妙到不可言說的神情,像是夢幻的、陶醉的,又像是茫然的、無助的,眉頭微蹙而嘴唇半啟……john同他無聲地對視了幾秒,不可置信地發現自己就這麽硬了。


    fu……他在心中掐死一句粗口,暗暗罵了句:射rlock holmes!你隻是貼了兩片尼古丁貼片,不是真在吸毒,能不能別擺出一張好像……高潮時的臉!


    “well,看來你已經好了。”幾秒後射rlock終於靈魂歸位,換上慣常那副冷靜麵孔。


    “obviously。”john想這回可算輪到自己說這個詞了,盡管多少有些不那麽符合自己現在的……狀況。


    “我出趟門,不用等我吃晚飯。”射rlock邊說邊站起身,右手隨意地挽了個刀花,銀亮刀鋒劃破滿室昏暗,刀尖奪地釘在了椅麵上。


    hudson太太一定不願看到你這麽對待她的椅子,john可有可無地想了想,然後就一直盯著那把釘在椅子上的解剖刀,等著身體裏的欲望慢慢平息。


    你必須得承認――john在心中對自己說,瞪著那把刀――拖不是辦法,你早晚得做個了結。


    有個說法聽上去挺離譜的,但其實也不那麽離譜。john是指,很多人都會有一兩個極為要好的同性朋友,要好到分不清這種友情和尋常定義上的愛情哪個更重要。


    但友情和愛情終不能被混淆,那個聽上去不靠譜其實挺靠譜的說法就是,花上五秒鍾思考一下你想不想跟對方上床,假如答案是肯定的,恭喜你,你多半是愛上他/她了。


    有鑑於此,john簡單地得出了“自己很可能是愛上射rlock holmes了”這個結論,且覺得這事兒必須得做個了結。


    有些不可思議地,他發現自己竟然尚未放棄“與sarah結婚”這個選擇。事實上以他的道德準則,他本應該在發現自己對同居人產生了性慾之後就馬上跟女友說清楚:you know what,sorry,我突然發現自己挺想跟那個你也認識的哥們兒上床的,所以真的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結婚,那對你不公平。


    不,可是不。這甚至不是什麽gay不gay的問題,而是一個更為……簡而言之,一個關於“活著”的問題。


    john不是一個心理醫生,但他知道其實自己一直不對勁。


    的確,在認識射rlock之後,自己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從不無聊,他承認自己愛著這份刺激――john並沒忘記射rlock曾用一封“could be dangerous”的簡訊引自己上鉤,也沒忘記mycroft對他說過的話:you miss it。


    但即使對方是mycroft和射rlock――兩個智商加起來恐怕足以毀滅地球的人――john也不認為他們能夠真正看穿自己的一切。


    有一種感覺,隻有真正經歷過戰爭,親身經歷過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血肉模糊地消隕於自己的眼前的人才會懂。


    那是一種像有巨大的陰影從身後像海嘯般席捲而來,被追著趕著,一直拚命向前跑的感覺。


    人們通常以為在戰場上奮勇向前的士兵是因為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john知道――他認識他們――他知道那更多的是因為他們想要活下去。


    正是由於曾經那樣竭盡全力地求生過,所以許多從戰場上回來的人都有一個問題:不是無法融入社會,而是開始對生命產生懷疑。


    好像一下子完全失重了,空虛地茫然地,不知該抓牢些什麽去感受“活著”這件事。


    ――在親眼見過那麽多熟悉不熟悉的人死去之後,艱難的是感到自己還活著。


    john承認自己熱愛刺激,“危險”對自己來說反而是種吸引,但其背後的緣由,他不認為自己的同居人已經徹底看穿了真相。


    那種對於“刺激”與“危險”的追求並不是因為自己本性就是如此,而是因為……


    ……因為在徘徊於生死邊緣,闖過生死關卡後,譬如泳池那一夜,自己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來真的還活著。


    是的,所有人都以為john h. watson已經走出來了,再也不做那些支離破碎的惡夢,和普通人一樣工作,業餘時間跟著室友東奔西跑四處冒險,但隻有john自己知道,其實這樣不對勁――這樣的生活簡直像是一劑毒品,過得越久越難以戒斷。


    所以他不想就這樣果決地放棄與sarah的婚姻――哪怕在發現自己愛上了射rlock holmes之後,哪怕就這麽步入教堂會受到道德與良心的譴責。


    但這份譴責不會是永久性的,john確定這一點――他相信自己有這份意誌力,能夠戒除、擺脫、一刀斬斷對同居人單方麵的情感與沉浸在冒險生活中的愉悅,改頭換麵、全心全意地去愛自己的妻子和家庭,並為對方所愛。


    陰天時天黑得格外早,john靜靜躺在沙發上,望著暮色像墨水一樣在眼前層層洇染。


    他想他真的不能這樣一直下去。


    愛一個人,並為對方所愛。


    和彼此相愛的人交握雙手。


    緊密地擁抱。


    纏綿地做愛。


    站在產房外焦慮地等待自己的孩子降臨到這個世界上。


    聽到他的第一聲啼哭。


    給他第一個擁抱。


    和愛人在休息日一起推著嬰兒車去公園裏散步。


    一起教孩子走路。


    看著小生命蹣跚地學會走,學會跑,學會玩簡單的足球遊戲。


    在他不小心跌倒時安慰地親吻他的額頭。


    john躺在黑暗中,坦白承認自己真的不想放棄這些。


    他想於這些平凡的瑣事中……他想他真的應該正常地、於這些平凡的瑣事中……


    去感受自己還活著。


    ※ 原案中係在被害人脖子上的是手帕


    第八章


    說老實話,這個九月大概是john有生以來過得最為煩悶的一個九月。天氣不好,隔兩天就下場雨,氣象台說平均氣溫足比往年低了三度。跟sarah心照不宣的冷戰大約持續了一周,然後又同樣心照不宣地恢復了聯繫。sarah再沒提過那個“我和你室友誰更重要”的問題,但也再沒提過結婚的事兒――好吧,其實提過一次,告訴自己她決定把婚期延後,而延後到什麽時候卻沒說――不過john知道這並不意味著她想要跟自己分手,隻是因為她願意再給自己一段時間好好想想。


    案子的進展則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射rlock holmes推理錯了”,john覺得這句話聽上去還挺不可思議的。google地圖會出錯,維基百科會出錯,但射rlock holmes不會。某種角度來說john把這當成了一種常識,就跟地球繞著太陽轉一樣。


    但現實是隻要是人就會犯錯,至多隻有大小之分,就算是大約隻有二分之一人類血統的射rlock holmes也不能免俗――自九月八日的兇殺案已經過了兩個多禮拜,而兇手竟下子銷聲匿跡,並非像他所推斷的那樣,急於尋找下一個目標。


    兇手沒再殺人,這當然是件好事兒。可惜這不表示他永遠不會再殺人,事實上這種虛假的平靜更加令人煩悶。總之john發現突然之間他生活中的一切幾乎都可以被同一個詞概括:按兵不動。


    “嗯……射rlock,你有沒有想過,這或許是因為新聞裏已經報導了這個案子,所以讓兇手有所顧慮,不敢再輕舉妄動?”


    確實九月中旬各大媒體已對蘇豪區發生的兩起連環兇殺案做了報導――由於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八月七日的案子是否真是同一人所為,警方在新聞發布會上將其省略未提。同樣被省略的還有屍體的慘狀,想必是上層人士害怕引起民眾恐慌,仍不願透露太多細節。


    報導著重強調了連環兇殺案發生在紅燈區,被害人都是非法賣yin的ji女,意在警告市民和好奇心旺盛的遊客近期少往那兒跑――政客也有他們的考量,死兩三個非法賣yin者或許算不上什麽大問題,但如果一直不將“有連環殺人犯在紅燈區出沒”的安全隱患公之於眾,萬一接下來被殺的是個普通市民或者外籍遊客,事情可就真的不妙了。


    “obviously,john,比起一個有效的推理,你這句話隻能算是一句無用的安慰,”射rlock穿著深藍色的絲綢睡袍躺在長沙發上,把他的骷髏像個籃球一樣上下拋來拋去,“不過背後的好心依然值得讚賞。”


    “蘇豪區增加了不少臨時巡警,”john早已習慣了對方夾槍帶棒的說話方式與永不和藹可親的幽默感,仍舊堅持自己的主張,“這肯定會讓他縛手縛腳。”


    “具體到一個準確的數字,你所說的‘不少’是30%,在原有基礎上,”射rlock把那個倒黴的,死了都不得安生的骷髏隨手往後一拋,john正站在書桌邊,手疾眼快地接了下來,耳聽對方漫不經心地續道,“但你知道整個‘獵場’有多大?以及那個‘原有基礎’有多薄弱?接得不錯。”


    沒人想跟你玩什麽拋球遊戲!john努力讓自己忽略對方那種好像在說“good boy”一樣的語氣――對,就是那種看到自己養的巡迴犬把扔出去的網球叼回來時的語氣――並努力控製住自己別把骷髏砸回到他臉上:“反正蘇格蘭場已經盡力了,警方人手不夠是個老問題。”


    “當然了,難道你以為兇手不知道這個?”射rlock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別以為他是個傻裏傻氣的膽小鬼,john,我說過他膽大心細,且對蘇豪區的地形極為熟悉,如果真想下手他一定能再找著機會。”


    你還說過他不會忍耐太久,可今天已經是九月二十五號――john把這句話保留了下來。他不是射rlock,不會故意去踩別人的痛腳。與之相反他是真的在擔心對方,擔心兇手違背了室友推論的作案頻率會讓射rlock覺得挫敗。


    “哦,順便一提,也別把我當成個找不著娃娃就開始哭的小女孩兒,”射rlock諷刺地看了john一眼,顯然已經看穿了他的念頭,“是的,跟我說的不同,他突然把遊戲按了暫停。但我也說過,i didn’t expect to be right about everything。there is always something。事實上這個‘不同’是個小驚喜,john,說了一千次了,遊戲越難越有趣。”


    “……”john不置可否地調開目光,並沒去指責同居人總是把兇殺案比作一場遊戲――他早已學會不去介意這個了,反正以世俗眼光看來射rlock一直這麽“不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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