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坤儀總是一身白衣,有嚴重潔癖,私人物件就算被人摸過一把她都要拿去消毒,何況是身體被人占用。


    潑天的怒氣激得黑龍破殼而出,引來萬鈞雷霆。


    “坤儀……你冷靜點兒……”那滾雷震得傅淵頤耳膜發疼,胸口悶痛,感覺頭髮都要全部豎起,生怕林澤皛還沒被打死,自己就被劈裂。


    玉卮於一片洪雷之中飄在空手,身後破舊的披風被狂風吹得獵獵而響,領口也被扯得左右翻騰。


    “那就是颭風堂?”她手中畫戟剛往十點鍾的方向指去,柳坤儀身後的黑龍便升入高空,一聲裂吼往颭風堂處衝去。


    “等會!”傅淵頤喊道,“我媽還在裏麵!”


    “放心。”柳坤儀道,“黑龍不會傷害到身無法術的普通人,洪阿姨甚至看不到黑龍。”


    雷暴轟然,紫光大作,黑龍鑽入颭風堂之後卻如同滴水入海,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居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颭風堂依舊在樹林深處安靜地矗立著,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


    玉卮望向颭風堂,對身邊的臨邛道:“這小木屋的確不簡單,居然能將黑龍吃了個幹淨。”


    “豈止不簡單。”臨邛眯起眼睛,回憶起很想抹滅,卻無法放下的慘惡記憶,她恨得牙癢,“那裏是地獄。”


    “地獄?”玉卮不曾陪伴臨邛那段最悲慘而怨氣深種的歲月。彼時臨邛備受苦難,而她卻在冥府庸庸碌碌渾然不知。若是當年她沒被封印記憶,如果她從未放開過臨邛的手……


    想到這裏,玉卮將山海畫戟在空中舞了個圓:“你討厭的東西,我都將它毀了吧。”


    玉卮單手持畫戟殺氣騰騰直入颭風堂,臨邛沒想到她說風就是雨,還沒反應過來時玉卮就已經掀掉了颭風堂的屋頂,準備大開殺戒。


    還以為是怎樣的高壘深池,沒想到屋頂就像軟豆腐一樣,不堪畫戟一擊。


    屋頂被掀飛之時,忽然感覺置身在火山口,無數怨氣從腳底噴入高空,一時間將玉卮熏得眼不能視物。


    她本能地覺得不妙,旋身飛離颭風堂正上方,畫戟重重往下拍,將颭風堂一斬為二!


    傅淵頤還能說什麽?


    你們還記得咱們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嗎?


    這一招兩招的完全不把別人媽媽放在眼裏對嗎?


    颭風堂受不住玉卮一擊也是情理之中,遊炘念飄在傅淵頤身後,忽然“咦”了一聲。


    “怎麽了?”


    “颭風堂……還在那裏。”遊炘念也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玉卮明明將颭風堂大拆大卸,為什麽它又出現了?


    玉卮望著眼前靜謐矗立著的黑色小木屋,它居然毫髮未損,詭異地又一次出現。不知是不是錯覺,它似乎變大了一圈。


    玉卮將畫戟收到身邊,歪了歪腦袋。


    “障眼法而已。”傅淵頤道,“可別被這點小事嚇著。傅家法器在我六歲時就被我摸了個遍,哪件能破天填海,哪件能換顏移骨,哪件隻能撂個戲法逗小孩,我心裏可都清楚得很。”她握穩傘柄道,“你們這些在別人家裏作亂的混帳東西,瞎折騰寶貝,哪件被損壞了可都是天文數字,你們賠得起嗎?”


    傅淵頤將傘“砰”地一聲撐開,對遊炘念說:“今天山上的鬼氣連帶著守山鬼都被收了,估計是青田的主意。上次他就因為守山鬼吃了虧,被我弄瞎一隻眼睛,這回倒是謹慎了不少。他驅散了所有鬼氣就是為了不讓我以鬼氣辨方位,可惜啊,我有的是眼睛。遊小姐。”


    “嗯!”


    “你看到的颭風堂在哪兒?”


    “在你兩點鍾方向。”


    “嗯。”傅淵頤道,“傅家法器中有一麵八麵玲瓏鏡,以八卦為陣產生八麵鏡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也挺好玩,坤儀,你還記得我曾經用這鏡子變出八隻紅蜘蛛將你嚇哭的事嗎?”


    柳坤儀後背一僵——你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提我小時候的事?沒等她來得及暴怒,傅淵頤已然算好方位,將傘尖往颭風堂相反的方向一轉,甩臂擲了出去。傘破空而出,“啪”地一聲將什麽東西擊碎了,那棟颭風堂瞬時消失不見,整個樹林移形換位完全變了模樣,場景重塑,她們赫然已經在颭風堂之內。


    小小的颭風堂散發著古怪的惡臭,到處都是破碎的土罐遺體,不遠處的修羅窟不停地冒著黑煙,洪斯妧的腦袋耷拉在土窟邊緣,披頭散髮,正陷入深度昏迷。封印了黑龍的死玉掛在她的脖子上,黑龍變成指甲蓋大小的玩偶,在死玉中掙紮。


    “真是無聊的小把戲。”臨邛環顧了颭風堂一圈,她在這裏待了數十年,這間木屋每個角落、每麵牆、每個土坑她都不曾忘記。磅礴的鬼氣隨著怒氣從她心底裏炸開,臨邛揮起白骨鞭,暴風般將屋裏的所有事物掃了個稀爛!


    白骨鞭“啪”地一聲被誰徒手接住,臨邛表情一凝,見修羅窟旁站著個黑影,徒手捲住白骨鞭的正是那人。


    不,定睛一看對方怎麽會是人?


    那團黑色的事物渾身襤褸,沾著無數汙穢的水藍色頭髮鋪在地麵上。它脖子上栓著傅家用來鎖鬼的鎖鏈,鎖鏈另一頭和青田的手臂相連。


    林澤皛和遊任雪從黑暗中走出來,手裏都拿著傅家的法器。


    臨邛沒想到那鬼居然能接下她盛怒之下揮出的白骨鞭,手中暗暗用力。對方就像一團死物,看不清表情也沒說話,被拉拽的手臂居然絲毫未動。


    臨邛知道對方不簡單。


    玉卮提了畫戟就要斬向對方,傅淵頤忽然提聲說道:“等下。”


    玉卮望向她。


    傅淵頤問道:“屋內閻羅罐呢?”


    柳坤儀回答她:“全部碎了。”


    這一下傅淵頤也笑不出聲了。


    “青田。”傅淵頤臉色一沉道,“是你利用傅雋柏的血將所有閻羅罐都打碎?將傅家所有惡鬼都放了出來?”


    青田隻要多看傅淵頤一眼,多聽傅淵頤一句,他瞎了的那隻眼睛便會隱隱作痛。


    “傅淵頤,你還真敢來。怎麽,口口聲聲說不願意回傅家,做戲做得足啊,誰拉你都不回來是嗎?一聽爸媽死了快馬加鞭趕回來繼承傅家?你知道不要臉三個字怎麽寫嗎?告訴你,傅家是我的!惡鬼都放了又如何?”青田恨得咬牙切齒,“我不僅要將傅家所有的鬼放出來,我還要親手將你碎屍萬段!”


    傅淵頤點點頭:“小白,你看,青田都比你牙尖嘴利。”


    林澤皛怒極:“今天我一定撕爛你的嘴!”


    傅淵頤完全沒搭理她,繼續對青田說:“你趁一時之快把惡鬼都放出來,是,它們可能會聽你一時,但你在傅家這麽久,身上早就沾了傅家的氣息,你本人也沒少虐待它們吧?你猜它們覺得你是主人還是仇人?惡鬼沒有人性,不受控製,難道你在傅家待這麽久還不知道?隻要有機會,惡鬼第一個要殺掉的就是你。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居然不懂。傅雋柏沒將傅家交託到你手裏真是明智之舉。”


    青田被她說得一文不值,且句句說到他的疑竇和自卑點上,不帶髒字將他貶了個一無是處。


    青田正要再開口,玉卮和柳坤儀已經不耐煩了:“說完了沒有?到底什麽時候動手?”


    臨邛二話不說猛地將白骨鞭抽了回來,骨刺將那不動如山的鬼手扯了個稀爛,那鬼居然依舊不動彈。


    臨邛沒耐心再和對方耗下去。既然是傅家煉出來的鬼,居然還能再為青田賣命,簡直是蠢得無可救藥!臨邛長鞭一舞,裙擺生風——她要將整個傅家夷為平地!


    就在臨邛的白骨鞭揮動的瞬間,那水藍長發惡鬼居然騰空而起,青麵獠牙,如一隻強壯的巨猿向她們撲來!


    臨邛何嚐畏懼過這等小鬼,一鞭抽在它的頭頂,將它整個腦袋抽飛。


    “小心!”玉卮在旁一聲提醒,臨邛見無頭惡鬼居然沒停下動作,如坦克般向她碾來。臨邛步伐輕盈避得輕巧,無頭惡鬼鏟地三尺,將颭風堂一麵牆推了個精光。


    臨邛飛出颭風堂外,傅淵頤從後直戳無頭惡鬼的後心,無頭惡鬼被她戳了個正著,瞬間魂飛魄散。


    “居然這麽不堪一擊?”臨邛正在思索,身後一陣鬼氣往她脖子上掃。她目不斜視,白骨鞭圍著她的身體布下橢圓形的白骨陣,將另一隻偷襲的惡鬼割了個粉碎。


    被撕碎的鬼氣濺在臨邛鬢間的牡丹花上,她並沒在意。


    忽然樹林中狂風襲來,從中飄出大大小小的黑色事物。這些東西傅淵頤全能看見。


    “這都是什麽玩意?”柳坤儀將巨刀架在肩膀上,“難道都是你們傅家煉的惡鬼?”


    傅淵頤雖對傅家法器了如指掌,可煉的鬼有多少,長什麽樣,她還真不知道。


    “看著挺像。不過,如果都像剛才那隻那麽好對付的話其實也不太費事。”


    “不。”玉卮忽然渾身一緊。她發現從樹林中走出來,如軍隊般浩浩蕩蕩的惡鬼之中有她熟悉的身影,“這些鬼和剛才那隻完全不同。我見到了老熟人。”


    “老熟人?誰?”臨邛問道。


    玉卮望著那一身熟悉的鎧甲和破魂劍,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臨邛你記得嗎?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有一位恩師,也是我初入黃泉引路軍時的將軍——左賀。在我被提攜成為校尉時他就戰死沙場。隻是一直找不到他的魂魄,連冥君都很納悶。沒想到……你們傅家居然連左賀的魂魄也煉,他可是冥府歷史上如同你們嶽飛一般的人物!”


    傅淵頤何等無辜:“我真不知道。”


    玉卮發現,不僅左賀,這幫惡鬼之中有許多玉卮的熟人。她的前輩、同輩和部下。


    整整半支黃泉引路軍都在其中!


    “所以,現在有點麻煩了是嗎?”傅淵頤持傘和臨邛一上一下,兩人鬥誌昂揚。


    “豈止是有點麻煩。”玉卮握著山海畫戟的手背發白,“麻煩大了。”


    夜空中一片喊殺聲由遠及近,無數小鬼聽到臨邛的召喚持著各種武器,遮天而來,戰鼓宏宏。


    當雙方鬼氣相撞,成千上萬的鬼在番陽暑地的山頭殺得雲月不開、鬼氣漫天之時,通往人界的鬼道裏傳來了腳步聲……


    玉卮挺著畫戟在亂戰中目不斜視,一路殺了數十隻鬼,衝著左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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