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吞聞言沉默。他有所猜想,殷念一向很是縱容阿碧,能激怒殷念對阿碧下此狠手,可見阿碧做了什麽讓殷念無法原諒的事。


    而搜腸刮肚,酒吞隻想到阿碧幹的一件好事——用幹坤珠囚禁他。


    “拜你所賜,我讓大哥完完全全厭棄了。”阿碧冷笑道,“他對我沒有半點信任了,這時候你就算跟他說你就是他在找的人,他也一定當成是我在玩弄把戲!”


    酒吞也明白這個道理。


    阿碧道:“原本隻是我一個遭這份罪,現在你來陪著我,算起來我也不虧。”


    倘若殷念認不出附著在阿碧身上的酒吞,那麽他對阿碧的折磨,酒吞也得受著,到時候阿碧冷眼旁觀,真可謂痛快。


    其實,酒吞在奇怪一個問題——


    若阿碧是從他靈魂上掉落的一塊,那麽殷念怎麽沒認出來?殷念一直養著阿碧,對阿碧也沒慾念,如此態度,實在不像見到他時的反應。


    當然此時此刻並不是去糾結一些細枝末節的問題。當前緊要的是收服阿碧。


    酒吞道:“照你這麽說,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阿碧:“怎麽賭?”


    酒吞道:“賭殷念下次來能不能認出我。”


    阿碧譏笑道:“你還真把你當回事兒。”


    “他認出我,你老實隱藏起來,把身體的掌控權交給我,他認不出我,我隱藏起來,把身體的掌權交給你。”


    阿碧:“你想得美。”


    酒吞:“我贏了,不會跟他提你的存在,你盡管藏在這身體裏就是,我跟他說你熬不住折磨,被我占了身體。你贏了,也不用提起我的存在,就當我從來沒出現過。”


    “你看起來很自信?”心中一直在肖想他大哥的阿碧很清楚,憑他自己,這一輩子大概都跟他大哥無緣了,但如果換成酒吞,或許他能在另外一種程度上得到他大哥。


    雖然如此‘得到’很令他不滿,但似乎別無辦法了。


    話又說回來,就算殷念認不出人,阿碧也不虧,酒吞陪著他遭罪,他也值了。


    ****


    殷念從來沒覺得自己這般無用。他不僅找不到酒吞,連對方的生死都算不出了。


    這種挫敗和憂慮,在想到阿碧時,轉化成遷怒。


    他再也不願見到阿碧,似乎將對方完全拋到了腦後。


    得益於曾與酒吞朝夕相處,殷念對酒吞很熟悉,當神通法術都沒用時,他隻能採取最笨拙的方法。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殷念跨越山水,試圖在你茫茫人海中,大海撈針一般找到酒吞。


    許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他在一座寺廟尋到了一絲絲渺渺的氣息,待他尋進去,得見的並非是酒吞,而是一個和尚。


    和尚自稱法海,容貌甚是年輕俊朗,可眼眸和氣質實不符合他年齡的滄桑深沉。


    法海沒廢話,徑直把殷念領去酒吞的墳前,告知他人已逝,請節哀。


    饒是殷念曾做過最壞的打算,乍然看到秦郎的墳,受到的衝擊也是不小。


    他不信,硬是要刨墳開館看看真假,法海見他這般執迷不悟,就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說他已入土為安,那便是真的。何必要如此擾他安眠?”


    “法海!”殷念一眼斜過去,冷冷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做過的事!當年你以人妖殊途為由,拆散人家好好的一對夫妻,並弄得整個金山寺和數萬百姓為你的錯誤陪葬,你這樣的出家人實不足信!”


    被人揭破當初犯的錯,法海仍舊麵不改色。他道:“既然你要死心,我便不阻擾你。”


    殷念刨開墳,開了館,歷經了多日,屍體早就腐爛了大部分。但這不妨礙殷念認人。


    熟悉的氣息夾雜著屍臭撲麵而來,縱然失去生機,變得腐敗,那張記憶深刻的臉,殷念還是第一眼就忍了出來。


    “秦郎!”殷念不顧髒汙撲上去摟住屍體,用他鮮艷紅潤的唇吻了吻屍體醜陋噁心的唇。


    “我找到你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啊。”殷念仿佛一瞬間癡傻了,呆呆地自言自言,說著一些往日同酒吞說慣了的私房話。


    法海瞧著這一幕,眼前又浮現昔日白蛇青蛇為救許仙水漫金山的事。那一日洪水滔滔,翻騰飛躍的巨大青蛇猙獰可怖,憤怒焦灼的白素貞為情為狂。


    情之一字為何物?


    法海至今也參不透。當年他為了破除心中因色而起的魔障,找青蛇助他修行。他的勝券在握,在一日一夜的歡愛後化為烏有。


    他的定力被撼動了,年輕的身體沒經住蛇妖刻入骨髓的媚惑勾引。


    情牽連著欲,情生欲,欲生情。


    行走在紅塵的法海並非真正的神佛。


    殷念把屍體帶走了,法海並沒有阻止。他隻把酒吞死去的原因告知了對方。


    幹坤珠的副作用,身體崩潰而死,靈魂已被法海送去往生,殷念連見一麵靈魂的念想似乎都成了奢求。


    他隻能等著對方輪迴轉生後去尋人。


    在這之前,殷念收拾了悲痛的心情,壓抑著一腔怒火去找阿碧。


    他沒辦法不遷怒,活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遇見的愛人,這般失去,他心中由痛生出的怒火需要有人承受。


    殷念殺氣騰騰來到禁錮阿碧的崖壁。蛇妖懨懨地垂著頭,顯然日日被風雨毒陽猛禽折磨十分不好受。


    “阿碧,他死了。”殷念輕聲道,“大哥很傷心,怕他在泉下怪大哥沒保護好他,大哥想讓你下去向他賠罪——”


    一命抵一命,殷念動了殺心。


    已是人首蛇身的蛇妖似昏睡了過去,默默地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暫時不要看,稍後替換。


    第77章 阿碧(終)


    或許是他猶若實質的殺意太過銳利,當他掐住蛇妖的脖子, 緩緩收緊, 那昏沉的蛇妖竟然睜開眼望了過來。


    彼此目光相接,僅一剎那的功夫, 殷念卻像是被什麽燙到了一般, 慌亂地縮回手。


    怎麽會?


    驚疑不定的殷念緊緊盯住蛇妖,試探性地喚道:“阿碧?”


    對方似是沒有絲毫力氣, 垂著腦袋不知其神情, 對殷念的呼喚, 更是沒有半點回應。


    想起方才從那雙眼眸得到的熟悉感覺, 殷念猛地雙手捧住對方的頭, 他冷冷道:“你在玩什麽把戲?”


    “殷念……”對方疲累無比, 慢吞吞地道,“……是我。”


    聲音和樣貌都是屬於阿碧的,可說話時的神情語調,卻迥然不同。許多個日夜的耳鬢廝磨,殷念對自己愛上的男人了如指掌。


    沒有人冒充他的愛人並逃過他的法眼。


    可以說隻要酒吞站在殷念麵前, 不論變成什麽模樣,他都能認出來,這也是他在看到酒吞的屍體時, 會那般崩潰的原因。


    失而復得的狂喜令殷念顧不得去思考其他。


    他把酒吞小心翼翼地帶回另一處他點化的山中屋宅。


    親手幫酒吞清理身上的髒汙和處理傷口時,他表現得十分懊悔,那心疼珍視的模樣,落入酒吞眼裏, 同時也被阿碧看得清清楚楚。


    阿碧這下算看明白了他大哥是愛慘了這個凡夫。在此之前,或許他心中還存著一絲絲僥倖和期待。可此時此刻,盡數煙消雲散。他失魂落魄,幾乎連身體的掌控權都不想爭搶了。


    他曾見過大哥為了逼問出情郎的下落,願意當著他的麵自殘,他疼惜大哥,不忍看大哥傷害自己,所以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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