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盞茶功夫,轉過一叢桃樹、幾眼山泉,便到了地方。秦潼先走上前,在墳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回身取來傢夥什,開始清掃纏繞著石碑的野草青藤。身後秦旭已取出果盤供品,親自在墳前整齊擺好。老管家帶著一幫人早已遠遠退了開去,這近前隻剩了她父女二人。


    料理好一切,秦潼又在墳前跪下。火盆、紙錢已經放好,她扯了一些丟進火盆,方才規規矩矩道:“母親,孩兒來看你了。”她覷眼看了看父親,見秦旭並無悲慟之色,這才放心開口,撿著講了些今年的趣事。她慣常都是這樣,秦旭也從不教她祭掃按規矩該如何說、如何做,隻叫她隨心便好。


    說了半晌,秦潼有些口幹,她回身望向父親,見秦旭擺了擺手,便又磕了個頭,站了起來,自己走到一旁去,讓父親單獨與母親說話。


    秦潼年紀大了,不似幼時喜歡摘花為趣,便沿著花徑走了幾步,有心賞一賞山中景色。她父親雖然每逢清明、思憶亡妻,便有些情誌不舒。然而秦潼從未見過母親,她父親也常說在母親麵前無需講究虛禮,隻要無拘無束、憑心而為,因為她母親便是這樣灑脫的人,因此秦潼並不傷悲。


    不知後事如何——


    ☆、第七回 病急投醫問藥路


    卻說秦潼陪著父親青山祭掃,又順路拜訪了幾位舊友,果然一日方回。到了莊上,秦潼一時還脫不得身,直跟著秦旭用過飯,又陪著說了會兒話,方才服侍父親歇下。


    出了秦旭那裏,秦潼也未急著回下榻之處,卻忙忙地先到了海棠院。外麵幾個守著的婆子見了她忙站起來行禮,秦潼匆匆擺手,大步進了院子。還未走幾步,便聽得屋內“豁朗”一聲似是摔了什麽東西,隱約還有青蓮帶著怒意的喝罵聲,她心下一驚,連忙進門直奔裏屋,就見小丫鬟正跪著收拾滿地狼藉,青蓮自己伏在床邊咳個不住。白玉堂卻在一旁手足無措,想要上前,又被青蓮狠狠伸手推開。


    秦潼見地上淨是摔碎的瓷片,還有一大灘藥汁,便知多半是青蓮不肯吃藥,怕是猜出了大夫開的乃是安胎的藥方。她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忙上前小心安撫道:“姐姐,可不敢生氣,你身子本來就不好,再這樣一氣,怕是要落下病根。”


    “要你好心說這些有的沒的,”青蓮氣迭咻咻地推開秦潼,掙紮道,“你若真愛惜我,就少說那些花言巧語,當我是好騙的呢。”


    秦潼暗暗叫苦,未曾料到青蓮這樣快就看破了他們,隻能耐心哄勸:“這事兒便是我不好,你該打我罵我,也不能摔了碗,沒得添晦氣。”


    “我都快死了,怕什麽晦氣。”青蓮冷笑道,“你也別動心思了,你要保這孽種,就是要我死。我與你實說了吧,哪怕我死,我也不會將這野種生下來。”


    秦潼一麵扶著青蓮在床上靠枕上倚好,一麵嘆道:“姐姐,你不能這樣不講理,我何時騙你了?”她回頭望了眼白玉堂,後者會意上前道:“你原是聽岔了,大夫的意思是你現在身子弱,若是動用虎狼之藥難免傷了根本。因此先開幾劑藥溫養一陣,待你身子稍好些,再除掉這野種不遲。”


    “你說得輕巧,”青蓮方才大動肝火,不免動了胎氣,此刻額上盡是冷汗,喘息道,“這孩子都幾個月了,再調養調養,那還能用藥落胎,難道要我剖開肚子將他拿出來不成?”


    秦潼聞言唬得連忙去捂她的嘴,罵道:“好端端說什麽晦氣話,我看你是瘋了。”青蓮偏頭掙開,道:“我就是瘋了,留這野種在我肚子裏,我是一天也忍不了的。你少說什麽傷不傷身,哪怕拚了我這條命,我也不要這孩子再在我肚子裏待一天。”


    白玉堂聽青蓮這樣說,急得暗中扯秦潼袖子。秦潼哪裏又能有什麽辦法,聞言差點落下淚來,一把抱住青蓮道:“姐姐,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咱們多少年不見,還來不及好好聚一聚。你若是有個山高水低,叫我怎麽辦?”


    “可不是,”白玉堂此刻也顧不得再為秦潼與青蓮親近而心生不悅,跟著勸道,“我大嫂還常說要再請你上陷空島,你這會兒舍了命跟自己較勁,真要出了事,豈不是傷別人的心?”


    青蓮冷冷道:“傷別人的心?我受苦受難的時候,別人又在哪裏?感情這孩子不是在你肚子裏,說這風涼話給誰聽。”氣得白玉堂拂袖欲走,又實在擔心青蓮,一時僵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姐姐,”秦潼再沒料到青蓮能對白玉堂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生怕白玉堂性子起來不管不顧和她吵,連忙拉著青蓮道,“我們也不是說風涼話,實在也是盼著你平安。你若是為了這孩子反倒將命送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可值得?”


    青蓮撇開秦潼,慘笑道:“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真要死了也是命中注定,老天爺不放過我。”她說著閉了閉眼,又揮手道,“你們出去吧,讓我獨個兒清靜清靜。”


    秦潼還欲再勸,卻被白玉堂一把扯著袖子拖出了裏屋。秦潼也沒辦法,隻得嘆息著和白玉堂在外間堂屋裏坐了,將那小丫鬟打發出去,秦潼便悄聲問白玉堂道:“怎麽好端端鬧成這樣?早先不還好好的嗎?”


    “你哪隻眼睛看著好好的了?”白玉堂冷冷道,“她這些日子早就快把自己逼瘋了。那大夫在外間同我說話,她自己不要命,掙紮起來躲到門口,聽見大夫說的方子便起了疑心。”


    秦潼聞言詫異道:“青蓮姐姐還通醫理?”白玉堂哼笑道:“哪怕不通醫理,她好賴也是個習武之人,難道還聽不出哪些藥安胎養血?”他又冷冷道,“更可恨那小丫鬟把藥捧給她時,又說些什麽‘吃了藥身子方能早些好’、‘不為自己,也為肚裏的孩子著想’一類的屁話,她怎麽能不鬧?”


    “那小丫鬟也不知情,”秦潼嘆道,“怪我,到底考慮不周,竟忘了讓那孩子小心說話。”她覷眼看著白玉堂,問道:“眼下卻該如何是好?我看青蓮姐姐是絕不肯退讓的,難道真讓她豁了性命拿掉孩子嗎?”


    白玉堂一手撐著額頭,煩悶道:“不然如何?你也看到了,端來的藥說摔就摔,哪怕你給她灌進去她也能吐出來。何況咱們又怎麽能真這樣逼迫她?”


    “若真如此,”秦潼咬牙道,“不然咱們就送她上京,我想法子尋些門路,總得找個好大夫來。哪怕真要打掉那孩子,也得有七八成把握才行,若真請些庸醫來,恐怕一碗藥下去就是一屍兩命。”


    白玉堂聽秦潼說得難聽,皺起眉瞪了她一眼,道:“你出主意便出主意,少說那些有的沒的,現在不嫌晦氣了?”秦潼果然朝一旁啐了一口,自己罵自己道:“豬油蒙了心,胡說些什麽,呸!”


    兩人又計議了幾句,這會兒白玉堂早把什麽南俠北俠拋到腦後去了,哪裏還想得起來要去尋展昭,隻一心掛念著青蓮安危。然而當下天色也不早了,二人隻好各自辭別了,回屋歇下,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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