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卿可是我的人。


    不過這樣的話怎麽能說出口。


    他見應玄疑惑的望著自己,麵上一紅,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敷衍了兩句,將


    話帶了過去,好在應玄也未追問。


    兩個人像是生出了默契一般,同時改了話題,不再提官場之事,隻聊起了風月。


    夙丹宸本是話多之人,即便應玄是不善言辭沉默寡言之人,他一個人也能絮絮叨叨,說上半天,旁人和他在一起,隻有聽他說的份。


    偏偏應玄也是能說會道口談極佳,不像蘭子卿,雖滿腹經綸舌燦蓮花,卻自持文雅,不喜多言。


    夙丹宸和他談酣後,越覺此人性情爽朗,又見多識廣,正對自己胃口。


    十皇弟不在,他正愁喝酒沒人相伴,現在不用愁了。


    他喜不自禁,笑道:“應大人下次去尋歡樓裏喝酒,不妨叫上本王。”


    應玄半垂睫羽,遮去幽深的眼眸,輕輕頷首。


    兩個人又一陣酣談。


    四落棗樹沙沙,樹下金樽銀器,酒煙嫋嫋。


    唯見樹下案旁,藍袍公子神采奕奕地聽著人說,桃花眼中一會流露出憤怒,一會又變作悵然。


    原來是應玄講了一個關於神鬼的故事,故事曲奇迷離,引人入勝。


    等到天色暗下時,故事也終於說罷,夙丹宸一臉的意猶未盡,桃花眼亮晶晶的。


    他再三相邀應玄留府用膳,應玄終點了點頭,道:“殿下盛情,卻之不恭。”


    等用過晚膳,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一望無邊的夜空中綴滿了點點繁星。


    夙丹宸將應玄送出門,想了想,問道:“應大人可會騎馬。”


    應玄回道:“臣會騎。”


    夙丹宸麵上一喜,著人牽來兩匹油光發亮的駿馬,見他麵有疑色,欲言又止,哈哈笑了一聲,開口解釋:“天色已晚,怎好讓應大人獨自回府,本王送應大人一程。”


    應玄聽了,黑沉沉的眼眸越顯深沉,薄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卻又半響無言,好一會兒,才聽得他道:“多謝殿下。”


    兩人翻身上馬,並駕齊驅,緩緩消失在重重夜霧中。


    月光灑落地麵,銀銀閃閃的一片。


    夙丹宸緩轡而行,一路追問應玄方才那個故事,他是從何聽得。


    應玄被他纏地沒法,隻好隨口謅道是他老家那邊流傳下來的故事。


    “應大人的家鄉在哪裏?”


    順口說到老家,夙丹宸自然而然好奇起應玄的來曆。


    司馬禮門下徒子眾多,而他一向與他們少有來往,所以也不知道外公門下,何時多出個應玄。


    隻是日常去外公府上問安時,偶爾會碰見這位令外公讚賞有加的應大人。


    不過一向是他剛到,應玄恰要離去,二個人隻匆匆打過照麵,從未有過深交。


    夙丹宸在心裏默默鬆了一口氣,還好昨天帶了他回府,否則自己怎麽會知道,應大人原來是個這麽有趣的人。


    應玄聽他問及籍貫,默了良久,答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殿下喜歡這個故事?”


    夙丹宸點點頭,“故事裏的無常雖說性情殘暴,手段狠辣,但他由人變鬼,還是被自己最親近的人害死,實在可憐。”頓了頓,打了一個哆嗦,又道:“那一村的人未免太過愚昧,聽了外人一句胡言亂語,就那樣欺負一個小孩子。最可氣的還是那一對夫妻,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們居然活活燒死自己的孩子。”


    夙丹宸尚在絮絮叨叨的說著,應玄已經變了臉色。


    更確切的說,他聽到那一句“外人胡言亂語”時,麵容大震,那雙被夙丹宸形容為死人的眼眸,迸發出奇異的光彩。


    “殿下認為……那個相士說的話是胡言亂語?”


    夙丹宸想起來都覺得生氣,嘟囔著唇,道:“什麽天煞孤星、克父克母、不詳之人,這樣可笑的話,居然也有人信。”


    應玄怔怔望著他,像是聽不懂他說的話般,隔了許久,才清醒過來,唇邊慢慢浮起笑意,一字一字道:“的確可笑。”


    夙丹宸見他麵色有異,正要詢問,話還沒問出口,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走了這麽久,怎麽還沒有到應大人的府邸。


    第32章 月下桂花酒


    他先前跟著應玄出城時,便覺奇怪,但轉念一想,住在皇城外的官員也不在少數,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現下一路走一路談,眼見道越走越黑,景色越來越荒涼,最後竟到了渺無人煙的地步,他才赫然驚醒。


    這裏是……潯陽城外以西三十裏的亂葬崗!


    夙丹宸驚出一身冷汗,說出口的話帶了一絲顫意:“應大人……你不是要回府去的,怎麽到這裏來……”


    應玄指著前方一座孤零零的宅院,“這裏就是臣的府邸。”


    夙丹宸愕然。


    這一會功夫,兩個人已經來到那座陰森黑黢的宅院麵前。


    四周黑影重重,一片連綿野草叢中不知藏了多少座墳墓,更有綠瑩瑩的鬼火映得衰草深幽嚇人。


    “那是磷火。”


    應玄翻身下馬,見夙丹宸望著不遠處的幽草發呆,好心解釋了一句。


    跟著推門入內。


    門是長滿青苔的木門,一把鏽跡斑斑的長鎖象征性的掛在門外。


    應玄站在門內,銀白月色照亮他的衣袍,門影掩了他大半麵容,身後是黑沉沉的府院,聲音便是從黑暗中傳來:“殿下,請進來小坐。”


    夙丹宸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到,後背寒毛倒起,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跟著走了幾步路,穿過外庭後,便是半麵外開的廳堂。


    廳堂內燈火通明,與黑暗森冷的外庭形成鮮明對比。


    夙丹宸見了明媚溫暖的燭火,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安定下來,勉強打起笑容,卻是比哭還要難看:“應大人……你怎麽住在這種地方?”


    看這應玄,也不是性情古怪之人,怎麽會住在這麽個鬼地方。


    應玄似知其所想,卻並未過多解釋,隻道:“這裏是臣的祖宅。臣幼年時,不幸父母雙雙亡故,這裏是他們留下來的唯一念想,故而臣不願搬離。”


    夙丹宸隻覺他身世可憐,不由同情泛濫,拍著他的肩膀,說出一番安慰的話來。


    他本不善安慰別人,說來說去,都是那一番聽膩了的陳腔濫調。


    應玄卻一眨不眨的看著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麵容上是極認真之色,像是在豎著耳朵,一字一字地聽。


    舍不得落下任何一句。


    夙丹宸說了半天,口有些幹渴,忽然意識到來了這麽久,堂內隻有他和應玄兩人,再不見其他人的身影,連伺候的小廝也沒有一個。


    他將疑問問出,得來對方一聲輕笑。


    “這裏原本就隻有臣一人,再沒有其他人。”


    夙丹宸這次倒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驚訝,看了眼四周,心下腹誹:你住在墳堆裏,誰敢來伺候你。


    越想越覺得一股陰氣順著背脊直上後頸,不禁縮了縮脖子,估摸著坐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應玄送他出門。


    夙丹宸上馬後,沒有立即離去,彎腰在馬背上掛著的褡褳裏摸了摸,摸出一件花瓶大小的物件來。


    滾圓的物件經他一拋,在空中畫出一道半弧,最後穩穩當當的落在應玄手中。


    夙丹宸笑著說了句送你的,便揚鞭縱馬而去。


    應玄低下頭,盯著自己手中素白細膩的瓶子看,瓶身處用工筆細細勾勒了一樹金黃的桂花。


    白瓶金桂,在月色下靜靜散發幽光。


    打開來,湊到鼻尖,一股香甜的酒香襲來。


    是桂花酒。


    恍然間記起,自己曾無意中誇過一句滋味沁人。


    瓶口送到唇邊,淺淺抿了一口,唇齒生香,酒咽入腹中,隻覺整個胃都暖洋了起來。


    連冰冷已久的心,也跟著有了暖意。


    他望著手裏的白玉瓶,輕輕勾唇。


    夙丹宸出了百丈遠,突然鬼使神差地“籲”了一聲,停下馬回頭望去。


    銀寒月色下,隱隱可見那道明影一動不動的立在門口,低著頭盯著手裏的酒瓶看。


    他身前是一大片荒涼的墳地,身後是空無一人的宅院。


    一線月光將宅門分出明暗,門裏麵黑壓壓的一團,像是鬼怪張開了淵深的嘴。


    他看見他默立良久後,終是走進了那口大張的嘴中。


    明黃衣袍一寸一寸消失,吞噬在黑暗中,再不可見。


    夙丹宸在嗚咽的風聲中,呆怔了許久。


    心口鼓鼓脹脹,又空空落落。


    百感交集,卻又全無滋味。


    呆了許久,方回過頭,輕輕蹬腿,駕馬離去。


    等他回到王府,已經夜深。


    馬蹄剛在王府前停穩,便有一個小廝迎了上來,走得近了,方借著月光認出來人。


    “何事?”


    他一麵翻身下馬,一麵問道。


    阿歡接過遞來的馬繩,低低道:“蘭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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