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熱茶,賀雲昭才暖和下來,剛坐熱不到半刻鍾的功夫,院裏的丫鬟進來說程懷仁來了。


    賀雲昭讓人去把他請進來,問他有什麽事。


    程懷仁一臉陰鬱道:“兒子將將從後門回來,便來向母親請安。”


    賀雲昭握著銅爐的手抖了抖,瞬間恢複如常。從後門回來,那也是要過穿堂的,所以他方才看見了麽?


    淡定地喝了口茶,賀雲昭輕聲道:“族裏人都到齊了,明兒早記得穿戴穩重得體,莫要誤了大事。”


    程懷仁作揖應是,便退了下去。


    出了修齊院,月光之下,程懷仁的咬肌陡然增大,他目光陰鷙地看著前方,武定侯居然敢動他的嫡母!


    那麽嫡母是不是也對武定侯有感情?


    程懷仁心裏麵十分地不爽快,但一想到明日改族譜的大事,便暫且冷靜了下來。


    等到他成了世子,伯爺,忠信伯府裏,沒有人可以忤逆他!


    夜裏子時,忠信伯府才徹底地安靜了下來,而賀雲昭也進入了睡夢之中。


    夢裏,賀雲昭夢見了前塵往事,她的孩子說要去投胎了,婆母也說很感謝她。


    臘月十九的這一夜過的格外地快,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卯時初,武定侯府裏,曹宗渭已經起來洗漱,讓丫鬟把程懷信也叫醒了。


    兩人收拾妥帖後,曹宗渭帶著兩個連夜召回來的丫鬟,騎馬帶著馬車,去了忠信伯府的後門。


    謝氏年紀大,有時候要喝安神湯,有時候要點著凝神的香才能睡著,臘月十九的夜裏,她什麽也沒做,就淺淺地睡了一覺,都不需要身邊服侍的媽媽喚她,卯時初她便也醒了。


    醒來之後,謝氏再也睡不著了,喊丫鬟伺候著梳洗,便靜靜地坐在屋裏等。


    半個時辰不到,後門門房便把人帶了過來。


    一共四個人,曹宗渭帶著程懷信進了屋,另兩個丫鬟待在廊下,打扮得幹淨利落地等候著。


    進了屋,曹宗渭便把程懷信帶到了謝氏麵前。


    謝氏看著眼前被裹得嚴嚴實實的高高瘦瘦的男子,長身鶴立在自己的麵前,眼睛都濕潤了。


    幾乎是哽咽著,謝氏對著那一雙清澈的眼睛道:“信哥兒……你回來了?”簡簡單單一句話,她發黃的眼珠子裏,漱漱地留下兩行淚水。


    程懷信摘掉帽子,除去臉上的麵巾,抽泣著看向謝氏,心情複雜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膝蓋磕在地上,悶悶的一響。


    謝氏心疼地撲過去抱住他,低吼道:“孫兒啊,你可算……回來了!”


    程懷信也抱著謝氏流眼淚,壓抑地道:“祖母,是孫兒不孝……是孫兒,不孝!”外有祖母這般掛念他,替他籌謀,那個時候,他是怎麽能有想死的心呢!就這麽死了,他對得起祖母麽!


    謝氏哭得不能自己,死死地揪住程懷信的披風,長滿斑點的雙手筋脈凸起,她抹了抹眼淚,顫抖著雙手捧起孫兒的臉,仔細端詳著。


    程懷信比之前瘦了很多很多,便是在蜀地調養過後,也還是比一般男子瘦得多,他也想程誌達,濃眉大眼的少年,隻是顴骨很高,嘴唇很薄,看著俊朗,身子卻很顯單薄,頗有病態。


    謝氏低下頭去,眼淚從眼皮子裏冒出來,她眨眼擠淚水,啜泣道:“信哥兒,你回家了,你回家了,以後便可安心在家裏住著了!”


    程懷信說不出話來,抿著唇忍著淚,平複了好久,才漸漸開口道:“祖母,我當真能回來孝順您?”許是這兩年說過的話太少,他的嗓音十分低啞,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謝氏切齒道:“能!當年害你的證據我都留著,就盼著與你相見的這一天!”


    程懷信大約知道其中情形,也知道這點功夫不夠他細問,便道:“天亮了,孫兒該如何做?”


    曹宗渭打斷他們道:“老夫人,他的腿還不好,先讓他坐著說話,地上涼,冬日裏犯病了又是煎熬。”


    謝氏連忙站起來,抬著程懷信的手臂,將他扶起來。


    程懷信行走的時候肩膀一高一低,明顯瘸腿,但不影響走路。


    謝氏心如刀割,親自把孫兒扶到鋪了毛毯的羅漢床上,也請曹宗渭在羅漢床上小幾的另一邊坐著。


    三人坐下後,謝氏一直緊緊地握著程懷信的手不肯放開,再而三地擦了擦眼淚,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族裏的人都回來了,你被除名快三年了,他們隻曉得你犯了錯,並不知道是什麽大錯,今兒我便把事情都說清楚了,替你父親做個主,恢複你忠信伯府嫡出哥兒的身份!”


    程懷信點頭道:“那孫兒隻需配合祖母,實話實說便是。”


    “對!你隻要實話實說便是。”


    “祖母放心,三年前的事,孫兒記得清清楚楚!每個人,每句話,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交代了幾句話後,謝氏便憐愛地撫摸著程懷信清瘦的臉龐,摟著他磨蹭,像他兒時在她懷裏鬧騰時一樣。


    程懷信掏出懷裏的畫,道:“祖母,這畫……像您,您現在的模樣,和孫兒想的是一樣的。”


    謝氏笑了笑,道:“傻孩子,我人就在這兒,還看什麽畫。”


    “這畫是誰爺畫的?”畫的很傳神,尤其幾處點睛之筆。


    曹宗渭喝了口茶熱,道:“我畫的,不過是經過夫人指點過的,不然畫的沒有這般生動。”


    程懷信好奇道:“不知夫人怎的沒來?”


    謝氏牽著程懷信的手,解釋道:“時候尚早,讓她好好休息會兒,等族人都起來了,有的她忙,咱們再耐心等會兒,好生說說話。”


    程懷信反握著謝氏粗糙蒼老的手,有些心疼道:“孫兒不急,孫兒也想多陪陪祖母。”


    謝氏看著程懷信這般懂事,不像曹宗渭當初所言的癡呆之狀,已經十分滿意,愛憐地把他看了又看,根本舍不得諾開眼。


    曹宗渭作為一個旁觀者,也備受感動。能把伯府交給程懷信,程誌達醒來得知了真相,應當也是欣慰的。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三人就這麽坐在壽寧院裏幹坐著。縱是什麽也不說,祖孫之間一個對視,相視而笑,便充滿了溫情。


    辰時初,天漸漸亮了,黑透的天空淡成了靛藍色,再淡一些,便如淺淺的水墨一般。


    修齊院裏,賀雲昭也梳妝完畢,打扮得端莊穩重地傳飯。


    今日早飯,賀雲昭多吃了個包子。


    用過飯,各院的丫鬟都來了,跟她說客人們都已經醒了,有正在用飯的,也有正在梳洗的。


    賀雲昭傳話下去,待客人們都用過飯了,便請他們到前院大廳去!


    這廂吩咐完丫鬟,賀雲昭便親自去了躺壽寧院。


    壽寧院裏站著的兩個丫鬟,一瞧賀雲昭便知道了這就是她們未來的主子,皆低頭抱拳行禮。


    賀雲昭進了屋,同謝氏請了安,又衝曹宗渭點了個頭,算是問好,然後對謝氏道:“人都請過去了,老夫人也一起去吧。”


    謝氏牽著程懷信站起來,道:“信哥兒,這便是……我義女。”


    程懷信作揖喚了聲“姑姑好”。


    賀雲昭瞧著與程懷仁麵容有三分相似的俊俏男子,微笑點頭,道:“信哥兒。”


    謝氏拍了拍程懷信的手背,安撫道:“我們先去,你現在這兒待會兒,等時候到了,便讓侯爺把你送到前院去。”


    曹宗渭義不容辭道:“老夫人且去吧,有我照顧著,出不了錯。”後又對賀雲昭道:“夫人把門口的兩個丫鬟帶上,省得廳裏混亂,傷著了你。”


    那般大的事情,難保有些人不會發瘋傷人。


    賀雲昭點了點頭,便同謝氏一起出了屋子,帶著倆幹練的丫鬟去了前院向南的大廳!


    ☆、第七十六章


    賀雲昭與謝氏到了前院大廳的時候, 大房的人已經全部都到了,按著輩分見過禮後,便紛紛坐下。


    謝氏雖然排行不是最大,但身份最尊貴,又是主人家,便坐在上首。賀雲昭雖然是誥命夫人, 但這是家族私聚,重輩分,稍輕尊卑,她就端了個靠背椅, 坐在謝氏的旁邊。


    大房的人坐下之後, 其餘幾房的人也都來了。


    大廳裏烏壓壓地站了一片,晚輩朝著長輩見過禮後,便乖乖站著,待長輩們按排行坐下後,他們才按著輩分齒序坐下。


    二三十個人把大廳都快坐滿了,程懷仁這時候也來了,衝長輩行過禮,告了罪才坐下。


    今兒對程懷仁來說是個大日子, 但昨夜在後院見到的事兒讓他失眠,稍稍晚起之後又花時間精心打扮得莊重體麵,才遲了一會兒。


    待人都坐定之後,程懷仁便望向了賀雲昭,而賀雲昭也正看著他。


    今天的程懷仁穿著銀灰金線直裰, 烏發冠玉,一雙厚底緞麵皂靴,整個人看起來貴氣淩人,倒是有那麽點嫡出哥兒的風度。


    賀雲昭心底暗笑,看得出來他十分重視今日,穿著上麵也用了心的。今天的場麵,一定是對得住他這身裝扮的。


    程懷仁也看著年輕貌美的賀雲昭,忽然發現她梳的不是婦人髻,墮馬髻上插著金簪步搖,宛如豆蔻少女,眨眼之間的俏皮模樣,更像他的同輩,而非嫡母!


    程懷仁還注意到賀雲昭身邊的多了兩個丫鬟,是他從未見過的丫頭。雖然疑慮重重,但所有的事兒都比不過他要成為嫡出哥兒的事兒要緊。壓下心頭疑惑,他將視線挪到了謝氏身上。


    大廳裏靜下來之後,戴著昭君套的謝氏緩緩地開口道:“已經兩年沒請大家回來過年了,是我的不是。”


    程懷仁微微垂眸,謝氏竟然開口說話了,還是在這麽多族人麵前,所以這個老太婆是想開了麽?終於熬不住了是麽?看來還是嫡母厲害,為著他身份的事兒,居然把老夫人都說動了。


    謝氏的聲音在大廳裏繼續響起:“今年請大家回來過年,為著一樁大事,我孫子的事兒!”


    賀雲昭瞧了文蘭一眼,文蘭便從客人身後繞了出去,傳信給了已經待在隔壁暖閣裏的曹宗渭。


    曹宗渭領著頭戴帷帽的程懷信,站在暖閣門口,等著大廳那邊的好時機。


    大廳裏,謝氏朗聲道:“大家都知道,現在伯府裏獨一位庶出的哥兒。原本,我是有兩個嫡孫的,大的那個夭折了,小的那個在三年前被我兒從族譜除名。這件事你們當時都知情,但具體情況,恐怕不知。今兒我就把這事,清清楚楚地說給你們聽!”


    歇了口氣,謝氏喝了口茶,便道:“三年前……府裏的小妾沈蘭芝,害了我嫡孫!”


    謝氏鼓足了氣兒,一口氣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越說越煽情,末了忍著眼淚道:“小妾作亂,挑撥親生父子,設了一出美人計害了我的信哥兒啊!”


    座下一片嘩然,沒想到當初除名,竟然是為著這等醜事!程誌達後來的殘廢癡呆,興許……是報應!


    程懷仁臉色鐵青,死死地握著滾燙的茶杯不鬆手,待到掌心燙紅了一片,才意識到疼,鬆開手望著賀雲昭,拚盡全力沉著氣安慰自己道:謝氏不過是為了平反當年之事,但那有怎麽樣?最多舍掉一個沈姨娘,這個伯府終究是他的!


    程懷仁根本不相信程懷信會回來,否則謝氏早就把人接了回來,還用得著生生忍了兩年,等到今天?程誌達一天不清醒,程懷信就一天不會回來。嫡出兄長,一定不會回來的!


    暗暗收起握緊的拳頭,程懷仁靜靜地聽著旁人的議論。


    程懷仁聽見有人說沈姨娘該死,有人說沈姨娘心思毒辣,千刀萬剮尚不足惜,有人說……沈姨娘還生了個庶出的哥兒。


    隨即就有小輩的目光聚集在程懷仁身上,將他看透看穿,像要扒光他的衣裳一樣。


    低著頭,程懷仁恍若看不見那些眼光,喝了口茶,毫不畏懼。族人再看不起他的生母和出身又怎麽樣,將來伯府依舊會落到他手中!這些看不起他的人,遲早有一天要求到他頭上,對他阿諛奉承!


    大房的老太爺腦子尚且清醒,為著公證便開口道:“這件事三年前伯爺已經下了定論,我們雖不知情,但口說無憑,弟妹還是得拿出東西來叫我們真正地看清楚事實,這樣才能證明信哥兒的清白。”


    謝氏喘著大氣,歇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哥說的有道理,我自有準備!”


    揮了揮手,謝氏身邊穿藍綠比甲,寬額大眼的鄒媽媽,便拿出了一份口供,雙手奉給大老太爺。


    謝氏道:“三年前的那個叫麗娘的瘦馬臨死前都不肯改口。後來沈蘭芝要殺了她和她全家滅口,我答應保下她全家,她才良心未泯滅,在被沈姨娘喂下□□之前寫下了這份口供。當時因為信哥兒已經被伯爺關押了起來,沒有一點蹤跡可尋,伯爺死也不肯鬆口,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我怕適得其反,才沒把口供拿出來。”


    大老太爺看了之後,又把口供傳閱給了其餘同輩之人,待諸位長者看過之後,小一輩的人才開始瀏覽起來。其中所述事實,與謝氏所言如出一轍。


    謝氏看了眼身邊的媽媽,鄒媽媽微微低了低頭,便出去了一趟。沒過多久,便進來了一對夫婦,看打扮隻是尋常百姓,年紀在四十左右,倒不似刁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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