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自然樂意,讓兩個丫鬟和長鬆院的丫鬟遠遠地跟在後麵,和曹正允兩個在花園裏閑逛,又行至涼亭之上,二人上了亭子歇了會兒,丫鬟打著扇子,擺上了一些茶水糕點。


    曹正允把糕點往賀雲昭嘴裏塞,道:“我也喂喂夫人。”


    賀雲昭腦子裏還在想曹宗渭,他身居高位,沒得為了她背負罵名吧,也許……往後他就不會那般待她了。勉強吃了一點,便不吃了。


    曹正允見賀雲昭不大有胃口,想著可能是天熱的緣故,便自己吃了一整塊山藥糕,指著花叢裏飛舞的蝴蝶道:“夫人,我們去捉蝴蝶,我抓了放在做窗紗的那種透明紗籠裏都送給夫人。”


    那是實地子紗,透明厚實,做窗紗十分合適,做成六邊的籠子,拿紅漆木柄提著,裝滿了蝴蝶也很好玩。


    賀雲昭被曹正允牽著下了涼亭,她吩咐丫鬟們就在亭子裏避暑,不必跟來,便去了種植了許多一葉蘭和扇骨木的花叢旁邊,用帕子幫忙捕捉蝴蝶。


    曹正允追著蝴蝶亂跑,賀雲昭不緊不慢地跟上去,見他額上都是汗珠子,便叫他停下來,給他擦了汗,道:“在樹下歇會兒在玩罷,看你熱的。”


    曹正允傻兮兮地笑著,一口小白牙皓白如貝。


    賀雲昭點了點他的鼻頭,她是真心喜歡曹正允,倘若那個成型的男胎長大了……也該是這般模樣。


    二人正站在三人合抱都抱不住的高大榕樹下麵,賀雲昭忽覺腰間一痛,轉身一看,一個長得五官端正,年紀隻有十來歲的小孩子正拿著彈弓保持著射她的姿勢。


    賀雲昭認得,這是曹正允的親哥哥曹正麾。


    這哥倆有意思,性格貌似截然相反。


    賀雲昭帶著曹正麾臉上的敵意,便知道有人跟這孩子說了什麽。


    曹正允看著地上小石子,約莫有他拇指那麽大,登時就怒了,咆哮道:“哥!你幹啥呢!”怎麽能打他喜歡的夫人!


    曹正允怒氣衝衝地走上去,握著兩個小拳頭仰著頭道:“道!歉!”做了沒道理的事,就該道歉。


    曹正麾冷冷地瞥了弟弟一眼,像看傻子一樣看曹正允,又看著賀雲昭陰陽怪氣道:“憑什麽道歉,心機深沉的女人!”


    小孩子不辨是非,賀雲昭也並不生氣,但曹正麾打人這事就不對了。權貴多出紈絝,視人命為草芥,品性這事,打小就要教育好。


    賀雲昭走上前去,曹正麾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他其實還是很害怕她的,因為他知道,據說父親很喜歡這個女人,比喜歡他逝去的母親還要多!


    賀雲昭一把搶過曹正麾手裏的彈弓,隨意撿起個大小合適的石頭,對準了大榕樹,猛地朝樹幹上一射,方才鳴叫聒噪的知了從樹上掉了下來,園子都好像靜了幾分。


    賀雲昭旋身對曹正麾道:“你若射準了,就不該射到人。”


    曹正麾是見識過父親騎射的,這婦人的準頭未必輸給他父親啊!而且……她居然不責怪她,二堂哥明明說忠信伯夫人特別凶的!


    曹正允跳起來鼓掌道:“夫人好厲害!好厲害!”


    賀雲昭微微一笑,眉眼彎彎。


    曹正麾不識好歹,但是分得清美醜,這忠信伯夫人可真美呀!


    曹正允揪著曹正麾的衣裳道:“哥哥給夫人道歉!”


    曹正麾一把甩開曹正允,冷哼道:“傻子!”從賀雲昭手裏搶回了彈弓,心情複雜地跑開了。


    賀雲昭摸了摸曹正允的小腦袋,問他熱不熱,要不回涼亭去休息。


    曹正允捉著賀雲昭的手道:“夫人,隻有娘親才能摸我的頭,要不您做我娘親,以後我天天給你摸。”


    這滾燙滾燙的小腦袋,誰要天天摸啊……不過童言無忌,賀雲昭一笑置之,牽著曹正允去往涼亭裏。


    曹正允牽著賀雲昭的手,小聲地告訴她道:“哥哥不壞,我替他向夫人道歉。夫人別往心裏去,夫人要是疼,我給您揉揉。”


    “不疼,我沒往心裏去。”


    玩了有一會兒,賀雲昭便把曹正允送回長鬆院,曹宗渭換了身衣裳出來,一本正經道:“我送夫人出去。”


    二人一路無言,賀雲昭出了影壁,曹宗渭便折回去了。


    曹宗渭回到長鬆院的時候,曹正允終究是沒忍住,把園子裏發生的事同父親講了一遍。


    曹宗渭聽罷哈哈大笑,小兔崽子,也算遇上對手了。


    曹正允以為自己親爹瘋了,不怒反笑,生怕曹宗渭氣極把曹正麾暴揍一頓,加之他也不是有意要告狀,隻是不想親哥哥這麽對待他喜歡的人,便忙著替他說好話道:“夫人說了不怪哥哥,爹您別揍他!”


    曹宗渭不打小兒子,但是打大兒子,不是偏心,而是看著曹正麾結實些,比較下得去手,曹正允太嬌氣了,他都懶得打。


    “行了行了,你去念書。”


    曹正允從書房裏走出去三步一回頭,生怕待會兒曹正麾在這裏挨打。


    曹宗渭還是把曹正麾叫到書房門口來了,但是這回教育的方式沒有以前粗暴,他先是很耐心地晾了兒子半刻中,然後才把人喚進屋裏。


    書房外麵極熱,書房裏邊放了冰塊消暑,一扇門之隔,兩片天。曹正麾汗水滴落在地上,根本不敢抬手去擦,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得父親生氣,大耳刮子甩了下來。


    曹宗渭氣定神閑地看著兵書,時不時瞅他一眼,曹正麾更心虛了,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曹宗渭淡淡道:“起來。”


    曹正麾扶著桌子起來,低著頭不敢看父親。


    曹宗渭拍了拍他傻兒子的頭,力道不輕,但不疼。


    曹正麾有些搞不懂父親的意思了,這到底是打還是不打啊……他都快崩潰了。


    曹宗渭滿麵威嚴道:“知不知道做了今日這事叫我曉得了,是什麽後果?”


    “知道……父親應該教訓兒子。”曹正麾聲音極低,半點底氣都沒有。


    “打客人,你膽子和年紀一樣,長大了。”


    曹正麾嚇得肩膀都在發抖,抿著唇不敢說話。其實他本來不敢這麽做的,因為他知道,這事忠信伯夫人鐵定會告到父親麵前,但二堂哥那麽一挑唆,他就生氣了,想找賀雲昭出氣。


    曹宗渭語氣依舊平靜,耐著性子道:“若是換做以前,你跑不了這頓打。”


    那就是說,今天的事情有轉機,曹正麾抬著眼皮小心翼翼地看著曹宗渭。


    曹宗渭嫌棄地看了曹正麾一眼,道:“別這麽賊眉鼠眼,敢作敢當,怕打怕死的都不是男人。”


    曹正麾和別人打架從來沒有怕的,但是看到父親就是怕,打心眼裏怕,每一個毛孔汗毛都在怕。


    曹宗渭歎了口氣道:“正麾,你今年已經有十歲了,說實話,爹不知道該怎麽教你。動粗,你還隻是個孩子,不動粗,你已經有了自己的心思,我說話你總是聽不進去。”


    曹正麾低下了頭,是的,他現在確實不大聽得進長輩說的話,或許礙於皮肉之苦,還會勉強聽下,但大多時候,總覺著父親說的話不合他心意。


    曹宗渭拍著他的肩膀道:“家裏人都曉得你頑皮,曉得我氣極了會打你,但他們還是不管你的死活,挑撥你去做一些沒有道理的事,你今日敢打客人,將來是不是膽子大了,也敢打老子了?”


    曹正麾猛然抬起頭睜大了眼睛道:“兒子怎敢!”對父親雖有些抵觸,敬重之情還是依舊,兒子打老子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他還是不敢做的。


    “爹的話你聽明白沒有?那些順著你的心意說話的人,若是真的為你好,不會讓你到我跟前找打。”


    曹正麾和大房的人親近慣了,彼時聽到這種論調,雖覺著有道理,一時間還不能想通,隻咬著唇不肯說話。


    曹宗渭也不欲多說,有些事不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就能改變的,他對兩個孩子還得上心些。


    “正麾,你是個聰明孩子,自己細細想想,去吧,讀書去吧,莫讓先生久等了。”


    “兒子告退。”曹正麾作揖完,又紅著臉道:“天氣炎熱,父親注意消暑。”


    “嗯,曉得了。”曹宗渭語氣輕快,教育了兒子這麽多年,他表麵上一直很聽話,但隻有這一回,說了這般體貼的話。


    曹宗渭覺著賀雲昭說得對,就算他不知道兒子怎麽想的,但他總該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倘若他的父親這般,他該希望父親如何對待他。他知道,曹正麾一點也不想父親揍他。


    曹正麾退出書房後心情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酸酸甜甜,還不待他從出遠門,曹正允把他攔住了。


    曹正允小心翼翼地看著曹正麾,細聲道:“爹沒打你吧?”


    “沒有。”


    曹正允鬆了口氣,“事情是我告訴爹的,我說夫人不怪哥哥,讓爹也別打哥哥,還好爹聽了。”


    曹正麾訝異道:“是你說的?”他以為是忠信伯夫人告的狀,又故作好人替他說好話。


    曹正允煞有介事地點頭,“是我,是我在爹爹麵前替你美言了幾句。”


    曹正麾輕輕踢他一腳,“去你的,你美言管屁用!”


    “怎麽不管用!你看我這就去讓爹爹打你,叫你看看管不管用!”


    曹正麾大驚失色,抓著撒腿開跑的曹正允的後衣領,往後拽道:“給我回來!!!”他爹可是好不容易放過他的!


    曹正允被勒得吐舌頭,扯著衣領往回退了幾步,啞著嗓子道:“哥!鬆手!”


    曹正麾不揪他衣領,撈著曹正允的胳膊找了個僻靜處說話,他一本正經語重心長地告訴弟弟:“你可曉得,她親近你,是為了給咱們做繼母!”


    曹正允瞪圓了眼睛,咧嘴笑道:“真的嗎?!夫人要做我娘!”


    曹正麾捂著他的嘴,恨鐵不成鋼道:“是繼母!繼!母!”哎,果然虛歲七歲的孩子,是沒法理解實歲十歲的人心裏想的事。


    曹正允把哥哥的手從他嘴巴上拉下來,道:“那又怎麽樣?反正我可以喊娘就行了。”


    “允哥兒,你就那麽喜歡她?”


    “喜歡!哥哥你不喜歡嗎?你看夫人彈弓射的多麽厲害,咻一下就射中了蟬,若是她能做咱們的娘,天天摸我的頭,還教你彈弓,多好哇!”


    曹正麾不言不語,他被弟弟所構想的美好日子給迷惑了,而且賀雲昭打蟬的功夫太棒了,他當時是很驚豔的,如果忠信伯夫人真有那麽好……那好像也蠻不錯的。


    曹正麾低落道:“人會變的。”他就覺得是身邊的人都在變,對他好的人越來越少。


    “哥你就一直沒變,總是不喜歡跟我玩,隻在爹的麵前裝裝樣子。”


    曹正麾白了弟弟一眼,其實他也是喜歡他的,隻是嫌他有時候太累贅了,“我喜歡你,以後喜歡你成不成?”


    “成!那我也喜歡你!”


    “那你以後記得多在爹麵前給我美言幾句。”


    曹正允搖首歎氣道:“任重道遠!”


    哥倆在樹蔭底下打鬧了起來。


    *


    賀雲昭回了伯府,聽彭見山說程懷仁從學裏出來,去了成衣鋪子裏,被煩事纏身了好久,又被沈玉憐的人中途給叫了回來。


    估計又有好戲看了,賀雲昭讓彭見山去打瞧瞧又有什麽事。說不定,這火又要燒到她身上來,不得不防著些。


    那廂,程懷仁本來在成衣鋪子裏,聽掌櫃的稟報說原先的供貨商號把貨源給斷了,鋪子裏招牌布料已經斷貨五天,包括原來已經簽了契約的訂單都沒法交貨,還有老客戶也天天催貨。


    除開這些,還有一些時興的衣裳樣子總是沒法及時拿到貨,不是別家鋪子包圓買斷了,就是他們原來合作的商號給的消息晚了。程懷仁又要進學,常常不能及時得知情況立馬下決定,事情一拖再拖,越來越糟糕。


    這還隻是成衣鋪裏的情況,還有賣點心的寶甜齋裏也出現了各種狀況,使得程懷仁分身乏術,曹家族學的課業也耽誤了許多。


    程懷仁正在成衣鋪裏心煩著,沈玉憐身邊的丫鬟小青便找來了,還說是從族學裏找到這邊來的。


    一聽說小青是從族學過來的,程懷仁五髒六腑都在冒火的,曹家族學是什麽地方?在裏邊讀書的公子哥兒們,就算再紈絝,也沒有人敢讓丫鬟過去。指不定這會兒族學裏的人已經編排出一場風流故事來。


    小青本來是想表達自己四處奔跑十分辛苦,表小姐那邊狀況也十分緊急,卻不曉得哪句話沒說對,眼瞅著程懷仁就黑了臉,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小青埋著頭,低聲把事情挑重點說了一遍,大概就是沈玉憐和程懷仁房裏的幾個丫鬟發生了口角,激烈爭吵之下,已經由吵架變成了動手動腳,沈玉憐還吃了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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